第24章 戴喻与神（二十）
接着，响起的是施恩神的脚步声。
他走了，渐渐远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的那刹，课铃刚好响起。
“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听体育老师说你们在这里吵架？！”门口传来一声即突兀又高亢的喊声，灌满安静的大礼堂。
同学们纷纷转头，高三的年级主任站那里，迎着他们的视线往前走。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演讲台上的高阳成，心想怎么每次都有这位优等生，紧接又看到地上趴着的戴喻，心里再嘀咕了一遍，怎么也有他？
“怎么不说话，在这里吵什么？”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几十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根本讲不清楚。最后年级主任把出现频率的班长和戴喻叫去了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时，戴喻已经没哭了，眼眶依旧泛红。
高三一班的秃头班主任被年级主任叫出来，看到又是他们，眉头一拧。这两个人上次来这里还是几天前，短时间内频繁出现在教师办公室可不是什么好事。
同学们集聚吵闹的理由，和上次一样，由高阳成负责解释。
戴喻只要听话地扮演对方说辞里的那个坏学生就可以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顺从地照做了就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至于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根本没人在乎——
他还记得那是高二的体育课，他们在体育馆内的游泳池上课。临近下课，高阳成早早把泳裤换成校服，在泳池边磨时间时，不小心摔进水里全身湿透。
戴喻被其他同学使唤去教室拿他的运动服。他不过是把高阳成的衣服裤子顺势往右肩搭，听到动静转头时，刚好撞见拉开门进入教室的女生。
他侧头时脸颊碰到高阳成的运动服，那样子在女生看来就像一个在吸吮高阳成味道的变态一样。
他被尖叫的女生们拍了照片，发到没有他的同学群里，被添油加醋的形容成一个变态同性恋。
……
“戴喻，你在听吗？”
秃头班主任的声音把戴喻从回想中拉回来，他眨眨眼睛，看向班主任。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你们两个人都有错，擅自侵犯同学隐私的高阳成固然不对，但你也不能在理亏的情况下无理取闹的要求班长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道歉，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知道了吗？”
戴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班长也很大度不跟你计较这个事，你们两个相互道个歉，这件事就算结了。”
戴喻和高阳成彼此互看一眼。
高阳成率先开口：“我为自己的不恰当行为向你道歉，戴喻同学。”他表现出诚恳的样子，那双狐狸眼里却尽是虚情假意。
戴喻抿了抿唇，眸底几乎无光，淡淡道：“对不起，班长。”
之后，秃头班主任又教育了他们几句，就放高阳成回去，单独留下了戴喻。
“我听班长说，让他道歉这件事是你教唆施恩神做的？”
班主任指责了戴喻带坏转学生的行为。
戴喻不可置否。
他现在冷静下来，能够思考之前发生的事了。
和施恩神根本毫无关系，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却一股脑的将所有的错误安到施恩神身上，还大发脾气指责对方。
真是烂透了，自己这种人。
不过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之后，对方应该不会再靠过来了吧。
想要和对方保持距离的想法算是实现了，虽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彼此都不受伤。
无所谓了。
像他这种人无论在哪个角落发臭腐烂都没有在乎。
等班主任训完话，他带着三千字的检讨惩罚返回教室。章福学院的星期五没有安排晚自习，同学们下课铃响就回去了。
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只剩下戴喻一个人。
回到座位，他也准备拿了书包回去。
但是，他那些喜欢“开玩笑”的同学们，又把他的书包藏起来了。还在桌面给他留了几表示“亲切问候”的话：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让班长给你道歉？]
[呆在角落里当蛆的东西，非得站出来当人。]
[这就是你的下场，活该！]
视线缓缓扫过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内心毫无波澜。
这一次，藏书包的同学没有把书包藏到女生更衣室那么刁钻的地方，戴喻搜完旧教学楼没多久，就在室外游泳池发现了他的书包。
接近六点，落点的余晖几乎看不见了，这时的天空涂满深蓝暗紫的颜色。入秋之后便不对外开放的室外游泳池此时并没有亮灯，周围黑沉沉的。
戴喻手机的电筒是一片暗色中唯一的光亮，落在黑得看不见底的池面，反射着粼粼水光。
他的书包飘浮在水面，没有了平时的臌胀，蔫蔫的，拉链大开。里面的东西似乎都被扔出来了，教科书笔记之类的多半是沉下去了，他只在水面上看到飘浮的清洁用具。
摘下眼镜，把手机放在泳池边，戴喻跳进水里。
宛如掉进零下几度的冰水之中，水中的寒意瞬间夺走了他的体温。戴喻浮出水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快速摆动双臂，游向飘在水面的清洁用具和书包。
把水面上浮着的东西捡到池边，他接着潜入水中，摸索沉入池底的书。
漆黑的水底什么都看不见，戴喻只能地毯式的来回把池底摸了个遍，不断上浮换气，又钻入水中。
当他把最后一本教科书捡回来时，差点没有力气爬上岸。
离开水，地吸引力重新压住身体的感觉就像全身绑满了铅球，戴喻几乎都要站不住了，腰都直不起来，提步踉踉跄跄，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勉强挺直腰杆。
不时掠过的冷风加重了水带来的凉意，戴喻浑身发抖，在水里时这种感觉并不明显，现在上岸了，就像被扔进北极洲的冰洋里似的，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来到堆放教科书的地方，他彻底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又冷又饿又累，更多的是冷。
突然，叮咚，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提醒，戴喻瞥了一眼，是微信。
中二神：[你在哪里？告诉我坐标点。]
“……”戴喻没打算回复，现在不想见到施恩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
而且扫了一眼湿透散乱的教科书和随手丢到这边的清洁用具，他腾不出手来。
伸出沉重如同灌了铅似的两条手臂，纤细的五指仿佛消失一般，冷过头了，戴喻有点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利用手机电筒的光芒，他开始清点教科书，怕有什么遗漏。
教科书、复习试卷、笔记本……
铃铃铃——似乎是没有等到他的回复，施恩神的电话打进来了。
既然不会回消息，就肯定也不会接他电话。
戴喻继续清点自己的东西。稀释水、清洁布、酒精……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戴喻松了口气，不用再回到冰冷的水里了。
只是——他展开湿透的校服衬衫，一道从左肩至右下摆的裂口，大剌剌的呈现在他眼前。
看着它，戴喻浅浅地叹了口气。
心很累，也很难受，因为要缝补这件衣服和晒干教科书。
又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拽过湿漉漉的书包，用好大力气拧干上面的水，把教科书和清洁用具一个一个的塞进书包里。尽量小心翼翼，不要让书本划破。
铃铃铃、铃铃铃，手机还在响，已经是第四通了，施恩神还真是执着。
嘟，这通电话也在几秒钟后自动响停，第五通电话随即进来了，自带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室外泳池边格外响亮，水声似乎也替它传递了不少。
踢踏防护网的响声混在这其中，不等戴喻回头，施恩神的声音成为手机铃声停下后的接续音：“你这个契约者也太过分了，神明大人屈尊来向见你了，你竟然拒绝和我建立远程交流，你已经讨厌我了吗？”
他来到戴喻面前，屈膝蹲下，进入手机电筒的照射范围。
那道亮眼的白光，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脸，将本就白皙的脸照得更是血色全无，黑沉的眸子好似融入夜色之中，这么看过去，像极了被剜掉眼睛的女鬼，眼睛的地方黑洞洞的。
戴喻没有说话，组织语言时瞥见他的脸，吓得不轻。
下一秒，他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男生宽阔高大的身体刚好能将他完美圈住。
“！”
洗衣液的味道冲进鼻腔里，是清冽的柠檬气息。施恩神的体温很高，热度恰巧驱散戴喻身上被池水浸透的冷意，让戴喻忍不住想要感受更多。
但他忍住了，两个男人相互抱着真的很奇怪，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
“不要生气了，下午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对不起。”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轻又缓，极其温柔。
施恩神在向他道歉。
“……”
为什么，按道理来说应该要生气的吧？
为什么不生气啊，为什么是在道歉啊？
明明是因为是我没有一开始阻止你，还迁怒了你。
为什么还要跑过来，这么温柔地对待我？
戴喻张着嘴，言语在脑中成形，却无法转换成音节坦诚地说出来。
比赛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到底算什么啊？
干嘛要为了我这种人努力，为了我这种人低头啊。
他突然很想哭。
手臂早就罔顾他的意志擅自抱住了施恩神，紧紧搂住。
快要忍不住了，鼻尖泛酸，他猛吸了吸鼻子，至少在哭出来之前——
“对不起。”
“还有，我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