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戴喻与神（二十一）
哭够了。
心底的情绪压下去了。
这时候戴喻冷静下来，忽然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当下这个情况了。
是的，他和施恩神相互拥抱，像情侣，也不像，他们的近20公分的身高差再怎么看也不像情侣。
硬要说的话，像人形玩偶？
“那个。”他揪了揪施恩神背后的衣服，示意对方放开。
施恩神松开手，戴喻一眼就看到对方校服上被自己眼泪濡湿的痕迹，一大片。
“……”戴喻脸上热热的，因为不好意思。嘴抿了半天，小小声地重复了刚刚的那个字：“对不起。”
撸狗似的，施恩神揉乱了他的头发，露出慈爱的表情：“神明大人宽厚的爱包容一切，我饶恕你的不敬，愿虚空之力与你同在。”话音未落，眸底泛出淡淡幽蓝。
一股热流从戴喻头顶向下传递，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同置身艳阳之下，暖意带走池水与冷风相互叠加的凉寒。
身上水汽蒸腾，湿乎乎贴在体表的衣服脱去水分，恢复之前柔软又不会过分干燥的状态。
施恩神收回他脑袋上的手，转而触碰湿透的书包、书本和被剪破的校服，帮戴喻烘干它们，之后又帮他把那些东西塞回书包里，只有校服施恩神没有收进去。
他注视着校服的裂口，若有所思。
戴喻问：“怎么了？”
施恩神说：“这件养成所的制服就交给我了，利用虚空一流的修复技术，我会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戴喻看了施恩神一眼，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施恩神那种心思细腻的人，但他一副“交给我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信息十足的模样，再加上现在这种状况，开口拒绝就显得不够意思了。
而且他的考虑根本就是多余，施恩神早就自说自话地把他的校服塞进肩上的斜挎包里。完全不需要他同意。
收好校服，施恩神站起来，朝戴喻伸出右手：“站得起来吗？”
戴喻点点头，背上书包，握住那只手。
只觉手上一紧，对方猛地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他在地上坐得有些久，血液循环不畅，腿麻了，站起来的瞬间双腿发软。
施恩神眼疾手快，手臂一勾，托住了他的腰，顺势往前收了一下力道，戴喻随即撞进他的怀里。
清爽的柠檬气味再一次灌进鼻息里，不知道他洗衣服的时候加了多少洗衣液，味道很是浓郁。混着男生轻微的汗味，竟然有点好闻。
这个莫名生出的想法，让戴喻一阵耳热，赶紧推开了施恩神，尴尬地说：“谢，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翻过室外游泳池的防护网。
施恩神本想给戴喻搭把手，没想到他虽然看着一副运动不足的文弱学生的模样，动作却相当灵敏，三下五除二越过了三米高的防护网，稳稳当当地落在另一端的地面。
姿势相当帅气，施恩神忍不住挑眉。
他们往校门口走。
通向校门的大道，被道路两旁的路灯照亮，夜风吹拂，长到路灯前方的树叶摇晃着，灯光摇动闪烁，被裁碎的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戴喻跟在施恩神背后，视线落在他的脚后跟，时不时抬头望一眼他的后背，欲言又止地几次张嘴之后，又低下头。
对方没有和他计划自己无理取闹随意迁怒的事情，反而向他道歉，虽然自己也向施恩神道歉了，也取得原谅了，但戴喻总觉得过意不去。
一个结堵在心头，闷得胸口发慌。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是亵渎神明遭受的咒诅反弹，负面状态具体表现为羞愧、内疚、后悔，招致的效果是心理压力值增大，情绪值降低，负面情绪增长。”施恩神头也不回地说。
“即使宽恕契约者的罪行，神明的震怒并不会因此消失，如果契约者愿意供奉欧塔库的圣水，或许神明大人的怒气值会降低到正常值，情绪值也会上升。”
他们刚好经过了一台自动贩售机。
明白这是施恩神给他找的理由，戴喻随即跑到自动贩售机前，买了一瓶施恩神喜欢的百事可乐，然后冲回施恩神面前。
“那个，施同——神明大人，请等一下。”被施恩神瞥了一下，戴喻马上改口，双手奉上充分冰镇过的可乐，低下头：“这，这是我奉上的贡品，请你收下，接，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他不太了解中二病是怎样说话的，学得有些变扭。
“对不起。”戴喻深吸一口气，“你帮我只是出于好意，我却因为你无意间招致的结果向你发脾气，我很抱歉。”
他咬了咬唇：“我只是不想受伤，所以拼命逃避所有会产生伤害的实物，就算是现在我依然害怕你像孟溪那样，所以无法完全相信你，但我想克服，所以你能不能……”
和我交朋友？
全身的感觉细胞都像在排斥这个词汇一样，戴喻说不出口，感到恐惧。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不要因为一时的温柔陷下去啊。
他和孟溪没什么区别，一定会背叛你的。
“抱歉，要不还是——”算了。
“但是我拒绝！”施恩神打断了他的话，是出乎意料的拒绝。
“为，为什么？”戴喻愣愣地问。
“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恢复普通人的状态，不，恢复虚空灵体以便使用虚空神器，重新推进统治世界的计划。并不是来这里和你玩友好相处的过家家的，神明大人不可能跟人类成为朋友的。”
施恩神的声音不掺杂任何情绪，像寒湿夜晚里的冰雹砸得人又疼又冷。
“……”
戴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在冰雹阵中悄然冷却。
果然不应该说出来的。
明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好难受啊。
又受到伤害了。
“但，”施恩神伸手过来挑起戴喻的下巴，食指摩挲他盛着点点晶莹的眼眶，“你是我的契约者，我们之间的关系按道理来说比朋友更加亲密。”
“这话不是为了强调什么，我不需要你信任我。”
“在实现你的愿望之前，我绝对不会背叛你，就算你向我撒谎，我也会无条件的相信你。”施恩神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戴喻出神地望着他，明明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他却像浑身都在发光，耀眼的光芒穿透深深的海底，照进戴喻心里。
如果说非要实现的愿望。
你能不能……救救我？
戴喻突然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
然而，对方马上打破了他的美好遐想：“当然了，愿望实现之后就另当别论了。毕竟我现在只是受制于这股无法操控的契约力量而已。”
“……”
本来都被他感动到了。
算了，中二病果然难以理解。
因为戴治平出差不在家，戴喻回家时走得格外轻松自在，要说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推开门，屋里电视的声音钻出门缝跑出来，是音乐歌唱节目，唱歌的是一道好似被天使吻过嗓子的女生，正唱着《永不失联的爱》，嗓音即温柔又深情。
客厅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里散发出的光芒，勉强驱散这个空间里的黑暗。
戴喻往里面扫了一眼：“妈，我——！”
猝不及防看见杵在沙发那里长发披散的人影，戴喻不由地抽了口冷气，心脏瞬间惊得直跳，他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坐在那里的人是陈丽琴，顿时松了口气。
他打开灯，“妈，我回来了。”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讲完。
陈丽琴充耳不闻，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木头人一样。
戴喻对于早就习惯的事情并不在意，径直走到楼梯口，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陈丽琴盘腿坐着，身体弓着，脑袋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将整张脸贴在手机上似的，两只手在屏幕上按得飞快，双眼睁得如铜铃，眼珠子悬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那模样分外渗人。
她在发微信，以戴治平的笔挺站姿为背景的消息界面一溜的绿色聊天框：
[治平，我好想你，非常想你，超级想你。]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今天一整天都很乖没有出门，在家里想念我最爱的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到家是几点，我会准备你最爱吃的东西给你。]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打个电话给我也行啊。]
[快点回我消息啊。]
[回消息回消息回消息回消息回消息回消息！！！]
[你再不回消息，我要疯掉了，拜托你了，快点回我消息啊啊啊！！！]
她不停地发送消息，没能看清她在26键输入法按了什么，一条消息就发送出去了。
几百上千条信息就是在她这样的节奏下，将整个消息界面刷屏。
这时，另一端的戴治平发来一条消息。
[20号回去，我也很想你。]
“啊！！！回了！回了！回了！”
她像个得到心仪玩具的小女孩，激动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是近乎病态、癫狂的喜悦，抱着手机转了一圈之后，重新坐回去，继续给戴治平发刷屏消息。
她乐此不疲，就是不知道对面的戴治平有没有不堪其扰。
戴治平长时间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像现在这样。
戴喻十分同情这个为爱情丧失理智的女人，他并不会因为她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遭到家暴和校园霸凌就憎恨她。
他不曾抱有憎恶的情绪，从始至终对她都只有最纯粹的同情。
可是他除了在家暴现场阻止殴打她的戴治平以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