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怎么不带剑
“姑娘真是好手段。”
一个暗棕华服的年轻人,悠容抬手,拧断了面前跪着的,耳坠鲨鱼齿男人的脖子。
那男人,早已被两侧立着的,别门别派的手下,万剑穿心。
余下的最后一口气,毁在了这个年轻人手里。
他头一歪,身体倒下去。
年轻人杀完,踏着他尸体,步往前方。
他拍拍手,眯了下微微上斜的眼睛。
对对面的女子道,“连联海帮的总帮主,都能调教得这么服服帖帖。”
“还阴差阳错地,坏了我的大计。”
“在下实在佩服。”
对面女子,盘坐在茶桌前。
金绣红衣的裙子,石榴花一样铺了满地。
海风从窗户徐徐而来,拂动她的发丝。
明明是一副闲情逸致,又明艳动人的画面。
她却端直了身子,绷紧了心弦。
脖颈上,正有一把刀,抵在她脆弱的肌肤上。
而这艘船这间屋外,护送她们靠岸的五百人马,已被全部消灭殆尽。
钱开这个傀儡,被她派出去当盾牌,亦在刚刚,被解决了。
看来,想要当上城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不对,连活着,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秋黎如是想。
可她在最痛苦的时候,都活下来了。
现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对上迈过来的,年轻人的眼睛,镇静道。
“在下一介弱女子,哪里值得邱少主,如此大动干戈。”
这年轻人,正是邱煦。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邱煦来时,周羽与五百弟兄,都认得他。
她据他的话,并结合当前江湖形势猜了猜,大致能知道他所求为何。
邱煦撩袍,在茶桌另一面的蒲团盘腿坐下。
噙笑道,“秋姑娘过谦了。”
“有姑娘在,江湖上最鼎鼎有名的两位人物,怕是都能撬动。”
秋黎眼珠一动,佯作好笑。
“那邱少主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与他们的交情并不深,你抓了我又有何用。”
她没有完全否定交情,若说“并无交情”,就会同某些事情发生冲突。
比如与李相夷笛飞声他们同队返航,还有周羽等人以死相送。
这厮既能来此截她,必是派了探子进行探查。
“他们是聪明人,放弃我的利益,与救助我的损失。”
“孰轻孰重,不会不清楚。”
“邱少主有这功夫,不如快些乘船遁去。”
“你这六千人,不对,方才一战,已是不足。”
“如此这番力量,凭何与他们相斗。”
“听小女子一劝,切莫误了卿卿性命。”
“姑娘此言,实在有失偏颇。”邱煦摇了摇头。
“就算交情不深,哪怕是个陌生人,他们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这天下第一天下第二,虽桀骜不驯,但绝非冷酷无情之人。”
一个人善良正义,是优点,也是弱点。
只要抓住了一个人的弱点,那个人就会跟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摆布。
这是父亲,教会他的道理。
“再者说,”他补充道,“正是因为力量悬殊。”
“我才要好好留住姑娘才是。”
武功上败于下风,自然要另辟蹊径。
秋黎一时沉默。
算计人心,倒是有一手。
一会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作最后的争取。
“你不就是想要东联海帮的财物吗,都在这艘船的船舱里了。”
“只要你放了我,还有船上的姑娘,我送你便是。”
邱煦翻过桌上的两只茶杯,拾起茶壶,斟起茶来。
“姑娘说笑了,这船上的财宝,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何须姑娘相送。”
“再者说,这艘船就是再大,怕是也难装下整个东联海帮的财物。”
“姑娘说这话,自己可信?”
秋黎一滞,半晌没有说话。
邱煦把其中一杯茶,礼礼貌貌地推给她。
“秋姑娘,请喝茶。”
秋黎垂眸,盯着水波轻轻晃动的茶水。
又瞟了瞟对面,端起茶杯,静静品着的人。
心中气息,多有不畅。
这油盐不进的笑面虎,是铁了心要设此局。
该怎么办才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见着到了傍晚。
海面上,荡起了行船的巨大水波声。
秋黎和邱煦,俱往窗外眺去。
好几十艘战船破海而来,包抄在周围。
正中主舰船头上,立着一白一蓝两道人影。
白的俊逸,蓝的冷峻。
邱煦勾唇一笑,从蒲团上起身,款款出到甲板上。
“平州一别,别来无恙啊两位。”
“让你失望了。”李相夷淡淡道。
笛飞声则掀唇直言,“我倒是希望你挺别来有恙的。”
邱煦听罢,并没有多生气。
只顿上一秒,扫过李相夷空空的手,关切问。
“李少侠今日,怎么不带剑?”
他说这话时,将手负到了背后。
当然,出此一言,他并不知晓李相夷有刎颈一把,藏于袖中。
此时的李相夷,目光落于他腰间垂挂的东西上,瞳中是突如其来的惊讶与忿然。
笛飞声亦是如此。
邱煦负手的动作,使得广袖遮掩下的某样东西,露了出来。
一把剑。
一把云纹镂刻,鞘体漆黑的长剑。
李相夷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
少师。
笛飞声也过眼便知。
只是,少师为葬金阁偷梁换柱,怎会出现在邱煦手里?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杀人夺剑。
二是要剑的,从头到尾都不是葬金阁,而是邱煦。
世人皆言,邱少主爱剑,爱不释手,有时甚至与剑同榻而眠。
江湖小道消息更传,邱少主新婚夜抛下美娇妻,只为在竞拍会上为名剑一掷千金。
如今看来,葬金阁与镜天宗,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故葬金阁如此设计,只为把剑献给邱煦。
邱煦握上剑柄,欣赏着李相夷的表情。
他有些失望,没有想象中气急败坏的样子精彩。
李相夷很冷静地上移目光,对上他视线。
夹枪夹棒道,“这就要问问某些心怀不轨的贼人了。”
邱煦知他话有所指,却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
“一柄剑,一生中可以有很多个主人。”
“少师而今在我手里,便是我的剑。”
“你顶多,算是它的前主人。”
“前主人护不住,令它流落在外。”
“何苦来责怪它的现主人,予它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李相夷简直被他这通话气笑了。
“能把偷盗之名,说得如此天花乱坠。”
“这天底下邱少主称第一,怕是没人敢称第二。”
边上笛飞声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他大嗤道,“你这脸皮,待我杀了你,割上三刀,怕是也不见滴血渗出。”
“杀我?”邱煦瞥他一眼。
“笛公子,你这话怕是说早了。”
“今日之局,谁杀谁可不一定。”
他拍了拍掌,目不斜视对手下道。
“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道熟悉的倩影,映入李相夷和笛飞声眼帘。
秋黎被刀架着,来到了外面。
接着,是第二个姑娘,在东联海帮领他们去见秋黎的锦夏。
后面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连十个,被带到了栏杆前,临着波涛腾涌的大海。
李相夷和笛飞声目纳着那番惊险的景象,逐州紫竹林的一幕恍又重演。
他们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这就是了。
“你们说,”邱煦往前踱了两步,“我把她们,投进海里喂鱼如何?”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
两个手下擒着秋黎,往栏杆下推。
她脚下登时悬空,大半边身体倾出去。
滚滚海水猛地撞入她眼睛,恍似生出了一双流动的手,抓着她胳膊大力往下拽。
“姐姐!”
边上的九个姑娘,惶急大叫。
尤其是最近的锦夏,挣扎着欲扑上去。
奈何被人桎梏,挣脱不开。
“有什么你冲我来,别伤害她!”她冲邱煦大喊大叫。
邱煦瞧她一眼,平心静气道,“姑娘莫急。”
“我相信李少侠与笛公子他们,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心有所料地,听到李相夷率先开口。
“东联海帮的财物,我们带来了。”
“你想要我们给你,放了她们!”
财物没了,可以再挣再打。
总归,他绝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无辜之人身死。
“抬上来。”笛飞声往后一招手。
一排人抬着大箱子,置在甲板上,打开盖子。
盈箱的金银珠宝,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泽。
邱煦检查过,挥了下手。
秋黎被一扯,双脚沾回地。
脊背的虚汗,绵延着无尽冷意。
她害怕去死。
若说三年前,让她去死,她毫不犹豫,自己就可以跳下海去。
可现在,她要守护的东西,差一点就唾手可得。
她不甘心。
她不愿死。
但她,又毫无办法。
只能祈求着,但愿姓邱的拿了钱,会放了她们。
邱煦面含忧色道,“我只怕,这东西拿到了手。”
“秋姑娘她们又一去,某些人会出尔反尔,我护它不住。”
“你还想怎么办?”笛飞声皱眉问。
“说实话,”邱煦扫一眼成排的姑娘们,“我对杀女人的兴趣不大。”
“财物到手后,我可以保证,一个不落全须全尾地放了她们。”
“但是……”他胜券在握地一笑。
“你们知道的,在保证自己的安全前,我需要什么。”
李相夷和笛飞声了然,没什么犹豫道。
“我们可以去当人质,只要你放了她们。”
他们就知道,这厮像他父亲。
“当然。”邱煦道。
他这承诺,其实比邱无涯要可信。
幼年时,他们一家为仇家劫杀。
他与母亲,同父亲失散,曾流落镜天宗外,长达数年之久。
那些年里,是母亲悉心照料,以死护他存活。
所以,他对杀女人,尤其是为人母的女人,确实没什么兴趣。
除非,那个女人是他仇家。
或者,实在把他惹急了。
于是接下来,李相夷他们载有财物的那几艘船,驶入了镜天宗那边。
财物搬离调转需要时间,邱煦狮子大开口,把那几艘船也要了。
船为镜天宗的人操纵,他们的人撤走。
大伙眼睁睁瞧着,不免痛心疾首。
不过,人命大过天。
况且若无秋黎,他们也不会毫无伤亡地获得这些财物。
因而拱手于人,也心甘情愿。
邱煦也果然一言九鼎,在拿到财物后,就开始释放那些姑娘。
他们派船靠近,架上木桥,三三两两地接过来。
与姑娘们背道而驰的,是李相夷与笛飞声。
一白一蓝的孤绝背影,同各色衣裙擦肩而过。
刚步入敌船,镜天宗的人,就重重包围了他们两个。
只留下一条小缝,与遥远之外的邱煦对望。
他们看见,邱煦倏地拔出少师,架上了最后一个转移的姑娘的脖子。
秋黎被迫驻停脚步。
从见到邱煦时,她就注意到,他所携之剑乃是少师。
就是不明真假,直到前不久,她在屋内,听到了外头的对话。
方知,李相夷的剑为这厮所盗。
江湖上说,少师为公义而出。
真想不到,她也有被这剑抵上的一天。
江湖上还说,少师刃未开。
可是她清楚,她这种普通人使少师,使不出任何威力。
换上邱煦这种江湖人,就是程度的问题了。
但无论什么程度,都足以送她下黄泉。
除了镜天宗,众人见状,都纷纷一紧。
“你不是说,只要我们过来,就会放了所有人的吗。”李相夷握拳质问。
“这又是何意?”
“我没说不放,只是还得再等等。”
邱煦压了压少师,锋刃不利,却在真气的逼压下,切出秋黎肌肤的一线血来。
“我知道你们神功盖世,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就这么水灵灵地收了。”
他空着的手,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来。
“只要你们把里面的东西吃了,我立马放人。”
他将瓷瓶抛过去。
李相夷和笛飞声,一人精准接住一个。
还没打开,秋黎便高声阻止。
“别吃!”
“不能吃!”
即使不看,也能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相夷和笛飞声却没什么踌躇,拔掉木塞,向瓶中略一眼。
是两颗不同颜色的丹丸,一颗红一颗黑。
他们仰头,倒进嘴里。
“现在可以了吗?”
邱煦见他们喉咙都滚了一下,很是满意。
他命人,收了笛飞声的大刀。
又让人,用玄铁链,将两人死死绑住。
随后,微笑着道。
“如你们所愿。”
他挪开少师,对秋黎道。
“秋姑娘,你可以走了。”
秋黎踟蹰两步,眼眸湿润地望着李相夷和笛飞声。
“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他们两个,现在都不怎么好受。
李相夷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脖子,爬出一条条幽蓝色的纹路来。
藤蔓一样,不住地延长,不住地产生枝蔓。
他慢慢感觉到冷。
霜一样的冷,到雪一样的冷。
结住他的筋脉,封冻他的内力。
是什么寒毒,他想。
老笛呢……他偏头去看笛飞声。
笛飞声的皮肤上,没有太大变化。
主要是在内里。
蓬勃的筋脉,好似逢了一场秋风,渐渐地,渐渐地,枯萎衰弱了下去。
以至于蓄不住磅礴的真气,又挤又堵,要炸断一般。
不过,这才刚开始,他们咬咬牙,还能忍住。
李相夷宽慰秋黎,“秋姐姐,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需要自责。”
笛飞声也出言道,“我们吃不吃,是我们的事。”
“与你无关,走!”
秋黎满目泪光地,往两船间搭的木桥走去。
刚上桥,就被他们的人,赶快带上船了。
至此,所有的姑娘转移完毕。
邱煦最后,让李相夷他们的船队,退避三舍。
他了望着威胁越来越远,让船队启航回营,继而好离开东海。
下完令,他心情很好地,往屋内步去。
后头,是被手下搡着走的李相夷和笛飞声。
“你们说,“邱煦边走边问,“我用你们,能不能把李莲花他们引来。”
“听说,他们也来了瀛城。”
武林大会之败,可与那三人脱不了关系。
尤其是父亲的断指瞎眼之痛,还有长久备受的“西海升明月”摧残之苦,可都是拜李莲花所赐。
如果能制造出机会,他非要把他们都抓了,回去给父亲赔罪不可。
“你引不来。”李相夷说。
“怎么,”邱煦拱了下眉,“你们与李莲花他们,生了嫌隙?”
李相夷没有否认,“一个满嘴谎话,骗人没商量的人,换谁都能生出嫌隙。”
邱煦听罢,面上挂了点兴味。
但兴味只是兴味而已,不代表真相。
“不论你们是真有嫌隙也好,还是假有嫌隙也罢。”
“我这般说,便会这般试。”
“那你不必试了。”笛飞声肯定道。
邱煦跨过门槛,“你这是——”
“何意”二字尚未脱口,便听得砰砰两声巨响。
他骤地回头,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