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右眼跳
“啊”的惨叫迭起。
玄铁链陡然炸开,碎铁迸溅,弹飞了好几个人。
一小截蹦向邱煦,他猛地闪退进屋内。
惊骇道,“你们竟敢强运内力,就不怕毒发身亡吗?”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李相夷抬起见手青般的手,利落擦了把嘴角涌出的血。
“你今天,必须死。”
小笛飞声布满暗红血丝的眼睛,鹰隼般盯着邱煦。
不强运内力,也别无他法。
真被邱煦带走的话,后续只会更加麻烦。
一来时间一长,毒素侵入势必更深,到时候想强运内力,怕是也有心无力。
二来敌方有他们在手,自己人行事办事,绝对会深受制约。
三来,他们也不愿,让李莲花他们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不如趁毒素刚发作时搏一把,兴许还能抢占转圜之机。
尽管会促进血流涌动,令毒素疯狂蔓延。
但在蔓延的时间内,杀一人,足够了。
所幸,他们的船虽已撤远,但仍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等船过来,军医想必能从阎王那里抢抢性命。
咻砰——
李相夷立马放了颗信号弹,让船队返航。
随即,他抖袖出剑。
刎颈纵力一扫,荡开了砍来的,近在咫尺的重重刀锋。
“你竟还有剑!”
邱煦双目圆睁。
毫秒之后,他视线一转。
见一柄软刀,疾闪之下染了大把大把的血光。
血从他的瞳孔滴落,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你竟也还有刀!”
“两把,”李相夷婆娑步一展,长驱向邱煦刺去,“不好意思了。”
邱煦横过少师一抵,与他交上了手。
铮铮铮,少师刚猛无锋,刎颈柔中藏劲。
李相夷的两把剑,就这样打了起来。
“真是稀奇……”
他都没想过,自己的剑,还能跟自己的剑干上。
甲板上,小笛飞声行云流水地使着软刀,绞杀开一批又一批镜天宗众徒。
莹莹蓝光翕忽来去,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硬气,添了几分飘逸。
蓝衣行动于刀剑光影中,与之相映成辉。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后,他额角蓦地下了冷汗。
体内的筋脉进一步枯槁,真气却在强力的运转下,若决堤之河,暴涨又暴涨。
一样在衰亡,一样在膨胀。
他的筋脉,几欲寸断。
小笛飞声难受得厉害,却咬牙闷声不吭,更不愿动作凝滞半分。
好在,他们的船,除了载着姑娘们的那艘,都靠了过来。
他们的负担,也能减轻了些。
李相夷那边,都不必再顾及围攻而来的虾兵蟹将,而能够一心一意,追着邱煦砍了。
邱煦哐地被贯在地上,砸穿了地板,掉到下一层屋子。
稀里哗啦,下头存的酒坛,碎了一地。
他倒在碎陶片和酒水里,口吐鲜血,脊背酸痛。
“好个李相夷……”
他心中愤愤。
本以为对方中了剧毒,自己卓尔不群的功夫,多少能捞上些好处。
没想到,那被毒药降了七成的功力,还是如此难以抵挡。
他双目突地一凝,李相夷从头顶的窟窿,撵了下来。
锋芒烈烈的蓝光,直劈他脑袋。
他迅即翻身滚开,并薅过两坛酒,运掌送出去。
李相夷横剑一砍,压根没被撞到。
酒水在剑上一冲,裹挟着血水淋向地面。
剑上的蓝光,清透了不少。
连劈带砍,又是你来我往的几招后,邱煦狼狈不堪。
摔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而刎颈迅猛一剑袭来,瞬息间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当机立断,用少师破开墙板。
上面那间屋子,正好与甲板同一水平。
下面是封闭的船舱,只有破开,才能逃出去。
光线照亮晦暗的船舱,他据光溜到了船舷上,运着轻功在上面倾斜狂奔。
李相夷二话不说,提剑追上。
他们的距离,逆天了只有一艘船长。
加上婆娑步蹑风逐影,世上除了李莲花,有谁能跑得过他。
没一会,邱煦后背就受了一剑,血流如注。
他翻身跃上屋顶,李相夷白衣一飞,也跃了上去。
同时,剑气荡出,切断了邱煦的腿部筋脉。
后者双腿一软,跌在屋顶上,顺着坡度滚筒一样往下滚。
好悬洞穿瓦片,抠住下面的梁木。
刚抠稳,李相夷的剑锋便临风而至。
他仰面朝天,横过少师一抵。
明明是胜无可胜,却生生抵住了。
李相夷半跪着,控制着力道,能桎梏住人,又不至于让人立马死了。
“解药。”
他眉目冷肃如冰凌。
“包括杜雷手里的。”
邱煦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笑道。
“原来南宫弦月也中毒了,好事。”
“我一个,换你们三个全军覆没,值了。”
“解药。”李相夷一压刎颈,重复了一遍。
邱煦被浩瀚的真气,逼得七窍流血。
身上密密麻麻地疼,跟吞了针一样。
饶是这样的疼痛,他还是笑着。
糊血的口齿,溢满笑地开合着。
“此三种毒,乃我宗‘鬼毒圣手’所造。”
一唤“火焰雪”,会让人冷冷热热,反反复复,在灼烧与寒冷的落差中,痛苦而亡。
也就是杜雷在箭上抹的毒水,射给南宫弦月的那种。
二唤“弦音断”,会让筋脉枯萎腐化,承受不住体内原有的真气,如此,筋脉便会寸寸断裂,功力全失。
也就是小笛飞声吃的黑色丹丸。
三唤“冰梦潭”,会让筋脉血肉,生雪凝霜,使人如坠寒冰之窟,饱受极寒之苦。
与此同时,又陷入最为恐惧的梦境之中,拼命挣扎也无从醒来。
直到,被死亡吞没。
也就是李相夷吞的红色药丸。
他身上的蓝色纹路,便是它猖獗的外在表征。
“‘鬼毒圣手’造它们之时,就,咳咳,就没想过制出解药。”邱煦咳嗽了一下,继续道。
“此三种药,无药可解。”
“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
李相夷眉头拧起。
邱煦笑罢一阵,又道。
“其实,我身上每种毒还剩一半。”
“本来打算下给李莲花他们的,可惜——”
最后一个“了”字没说出来,他胸口大痛。
李相夷听得刺耳,握剑的手一用力,刎颈斜插进了他胸膛。
邱煦阖上眼,最后一个念头,云烟一样缭绕在脑海里。
他只万分后悔,没能在死前,替父亲解决了李相夷他们,往后也再不能尽孝了……
这个念头彻底寂灭时,他死抓着少师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垮下去。
一只染着血迹,修长白皙的手,抽走了这把剑。
少师回到了它主人手中。
结束了兜兜转转的流浪。
李相夷随着它流浪的半颗心,也安然归位。
他右手合握着两把剑,想要下屋顶去。
刚迈两步,身躯就被折倒了。
脚下一滑,他堪堪以剑撑地,才平衡稳住。
垂眸,向缓缓抬起的左手瞅去。
冰蓝色的纹路攀爬得更多了,颜色也深了很多。
冷,从未有过的冷,霎那间席卷全身。
他打了个寒颤。
强运内力的后果,在此刻爆炸般地生发了。
头也开始昏沉,五感恍惚。
屋顶的瓦,错上又错下。
周围的船,摇左又摇右。
打杀的人,重影又重影。
再远一点,天压进海里,海浮上天去,分也分不清……
他甩了甩头,想要清醒一点,却驱之不散。
直到砰地一声巨响,震了天撼了地,他才稍微清醒一点。
那响特别近,以至于耳膜要穿了,脑袋像有大钟在敲。
他整个人,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险些拄不住剑,从屋顶翻下去。
还有热气烫过来,烘得他手上脖颈上的蓝色纹路,都罩了层暖光。
“怎么回事……”
他循声搜去。
是脚下的船,船尾被炸了。
“谁开的炮……”他不解。
他们和邱煦的人马那么近,根本就没开炮。
他急忙抬头,四顾了远去。
只见千米之外,有舰船背倚起伏的陆地,从灰蒙蒙的海面驶来。
雷火炮一颗接一颗,冰雹一样,朝他们哐哐砸来。
他扯下腰间的千里镜,无力地往眼睛凑。
好不容易凑上去,镜片又被血染脏了。
想用右手去擦,手一松剑,身体便没了支撑往下跨。
他只好狠狠攥住,把千里镜放下来,在膝上的布料蹭蹭。
蹭完,再置到眼上。
飘拂的旗帜,摇摇晃晃地映入眼中。
是,是……
他用他浆糊一样的脑子,辨别了好一会,才认出来。
朝廷。
那一刻,他竟攒出些力气,蹭一下站起来。
刚起身,屋顶下就有无数个声音在叫。
“李少侠,朝廷向我们开炮了,怎么办……”
“李少侠,李少侠……”
“让,让……”李相夷开口。
“让什么,让怎么样?”底下的人什么也没听清,继续大喊着问。
那些声音蜂子样嗡然着,李相夷也什么都听不清楚。
刚那一站,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与感知。
天旋地转,四下混沌。
轰隆——
一颗炮弹正中屋子,梁柱喀拉一声,催折下去。
屋顶巨大地倾倒着,带着李相夷倾倒着。
下坠,下坠,急速地下坠。
像天空中飞翔的白色海鸟,羽翅断裂,不可阻挡地投往大海。
砰,水花四溅。
海水吞没了一副身躯。
连同两把剑。
“李少侠!”
“李少侠——”
船上的人惊惶嚎叫。
“笛公子!”
“笛公子——”
“公子!”无颜眦目欲裂。
“公子——”
小笛飞声也落往海下去了,连同他的两把刀。
他杀着敌杀着敌,毒素就开始势不可挡地横冲直撞。
逼得他再也握不动刀。
无颜带着一队人,将他与敌人隔开。
他踉跄着往后退,退到栏杆上倚着。
然朝廷的炮过来了,栏杆松动,他整个人失重后坠。
掉进了海里。
筋脉也在那一刻,寸寸绷断。
他四肢软软地垂在海里,连手指头都勾不动。
海岸之上。
叮铃哗啦的清脆一响,茶杯脱手摔碎在地上。
傍晚已至,到处打听李相夷少师下落的李莲花三人,结束了一天的找寻,回到了莲花楼。
一进屋,李莲花就倒了杯水喝。
还没拿到嘴边,茶杯就脱手碎落在地。
他没来由一阵心慌。
“你怎么了?茶都拿不稳了。”
方多病正准备自己倒茶喝,看他神情不对劲,顿住问。
“我眼皮一直跳。”李莲花捏了下眉心。
“哪只?”笛飞声瞥向他。
“右眼。”李莲花移下手。
“和我一样。”笛飞声放下满满一杯茶,没心情喝了。
李莲花看眼趴在床边的狐狸精,正因睡不着,而焦躁地翻身。
“我总感觉,”他缓缓道,“今天像是有事发生……”
天气那么暗,喝个水都不顺。
无言片刻,他问了句。
“李相夷他们去海上几天了?”
方多病勾了勾手指,“一,二,三……今天三月初六。”
“十一天了。”
他刚推算完日子,便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李莲花蹙眉往外望。
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清楚,那些脚步声属于谁,又在往什么地方行进。
“这么晚了,朝廷为何突然行兵去东海……”
莲花楼停在东城门附近,东城门外不远,就是东海。
“反正也没事干,”笛飞声提议,“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说是去看一看才知道,其实他们都有推测。
兴许是李相夷他们回航了,朝廷的侦察兵有所察觉,紧张了。
再有,他们查找少师时,发现了镜天宗的行迹。
而在他们那个时空,镜天宗压根没掺和进联海帮的事情来。
究其原因,是镜芜山庄在武林大会时,被捣了的缘故。
那里蓄积着,邱无涯很大一笔财物。
被毁了,他自然要想办法赚回来。
邱煦为父解忧,就来了东海。
然不管什么原因,各方势力搅和在一块,鬼知道会撕成什么样。
还是去看一看的好。
三人就离了莲花楼,往东海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莲花还拿上了少师。
他的那把。
赶到东海边时,兵马上了军港泊的战船,往远海飘去。
他们见状,去到商民渡口。
租上艘小船,排成一溜坐好,一块摇着橹,往东海深处去。
摇着摇着,火炮响起,映红了大海。
一道白衣人影,在他们眼中纷飞的战火里,从空中坠落。
李莲花仿佛看见了那年东海,那年腊月二十七的自己。
他心底涌起海啸来。
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