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什么香
白日淡去,夜深人静。
吱呀一声轻响。
严莫华房间的窗户开了,猫进六个鬼鬼祟祟的人。
正是李莲花他们。
先前人多眼杂,不好探查,只能趁事了人散的时候来。
之所以走窗,一是客栈后面靠山,隐蔽。
二是客房大门贴了封条,用机关锁锁起来了。
呼——
李莲花从袖中掏出火折,鼓起空空的腮帮吹亮。
他们先去了床边。
“枕头周围的血迹,斑斑点点的。”李相夷观察道。
“看起来,的确像簪子这种细长锐物,奋力扎进去时,飞溅出来的。”
“但是,”方多病视线往下走,“在肩颈到背部这个位置,就是大片大片的血迹了。”
“应该是割头所至。”
床上没什么特别的了,他们转步去了棺材。
封口的地方,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元真派弟子,把严莫华的身体和头,都装起来了,并用冰块镇着。
打算武林大会结束后,运回疆西去。
“搬一下。”李莲花抬下手。
李相夷和方多病心领神会,两相抬起棺材盖,轻靠到墙边。
直接推,发出的声音是很大的。
几个人凑在棺材边。
“衣服上的血迹,上面浓,下面淡,是一层层浸下去的。”南宫弦月低头瞅道。
“说明他的确是被簪子杀死,再行割的头。”小笛飞声依此道。
“看来,仇不平在这点上,没有撒谎。”
“切口处平整,”笛飞声垂眼扫过,“手法利落。”
“跟之前尸身上的切口很像,多半是真凶所为。”
李莲花俯身,嗅了嗅。
浓郁的味道,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
“是安神香,跟我们房间里的一样,就是味道比较重。”
李相夷也跟着闻了闻,“这么重。”
“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他们之前就分析过。
一个排名第四的高手,能够在人满为患的客栈里,被悄无声息地杀死,必然是有药物作为辅助。
而安神香,怕是做不到这一点。
李相夷鼻子又细细辨了辨,“里面好像有些别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南宫弦月说。
“很怪的味道。”
小笛飞声坦言,“不认识。”
“你们认识吗?”三个小的,看三个大的。
然后,他们就看到,三个大的陷入了沉沉的思虑。
并离开棺材,去了香炉边。
李莲花半蹲下去,揭开盖子。
里面的安神香已经不烧了,因为烧完了。
只残存着,一些静寂的灰。
他用手指沾了点,捻开,放至鼻边嗅。
“就是那种香,对吧李莲花?”方多病道。
“不出意外是了,”笛飞声皱眉道,“我绝不会认错。”
“所以到底是什么?”三个小的有些急。
李莲花蹭掉手上的灰,站起来面对他们。
“无心槐。”
“无心槐?”三个小的充斥着迷茫。
李莲花富含深味地,看眼笛飞声。
“无心槐呢,是南胤的无心槐树,出产的无心槐香。”
“南胤?”三个小的重复这个词。
李莲花“嗯”了一声。
“这是一种顶级的散功香。”
“纯度越高,药效越好。”
“点燃吸入以后,会手脚发软,伴随着头晕目眩,不可再提气运劲。”
“功力就那样,慢慢流失了。”
三个小的不免震惊,“这么厉害。”
怪不得严莫华没有反抗之力,原来通身的武功,都被无心槐废掉了。
顿了顿,他直视着李相夷。
“此外,这种香还能麻痹人的痛觉。”
“我曾经呢,听过一个故事。”他目光迢远地浮沉起来。
“在扬沙谷扬沙镇扬沙村,有一对师兄弟。”
“师兄为了一些东西,选择假死欺瞒师弟。”
“就用这种香,生生把另个一人,挫皮削骨,改造成他的模样。”
“让那个人代替他死去。”
“那也太凶残了吧。”李相夷评价。
紧接着又好奇问,“那师兄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李莲花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故事就这么长,里面也没说。”
李相夷有些憾然,随后讥嘲道,“我看是你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人打马虎时,就老用这个托词。
“行,你说了算。”李莲花没好气道。
过了片刻,他提醒,“你们三个再闻闻。”
“把这种味道记住。”
他伸手,把三个小的拨到香炉前。
三个小的照做。
闻完,他屈指朝他们虚点了下,“记住了吗?”
“记住了。”李相夷拖长调子。
“本少爷闻一遍就记住了。”南宫弦月撩下发尾。
小笛飞声不轻不重地颔首。
李莲花见他最不积极,指了指人道,“小笛啊,尤其是你。”
小笛飞声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直头直脑的,”李莲花无奈道,“我怕你哪一天折里面了。”
“……”小笛飞声说不出话来。
李莲花一直以来,是这么看他的?
笛飞声剜人一眼。
他合理怀疑,李莲花是在指桑骂槐。
方多病忍不住笑。
笛飞声又瞪他,“有什么好笑的。”
瞪完,发现李相夷和南宫弦月也在偷笑,他瞪不过来了。
小的自己也瞪不过来。
无语一阵后,小的他为自己辩护。
“中了无心槐又如何。”
“我先扎穿劳宫穴,逼真气外泄,以免它进入五脏六腑。”
“再用内功逆转经脉,逼到脑后的百会穴,不就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李莲花摇摇头,“什么万事大吉。”
“百会穴关乎记忆,”他指头磕下太阳穴,“到时候,你可就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真是个死脑筋。
小笛飞声心比天宽,“失忆了,总比武功废了好。”
“是啊,”方多病瞄瞄笛飞声,好笑道,“顶多是被卖了而已。”
李相夷察言观色,“你们对无心槐这么了解,还老看阿飞……”
“难道,”他得出结论,“他以前中过?”
“又因为老笛跟他一样直头直脑,”南宫弦月眼睛一亮,“你们才让老笛多留意的,对吗?”
方多病点头如捣蒜。
李莲花比了个大拇指,“你们俩可真会猜。”
“那他失忆了吗?”很会猜的两个人追问。
“他呀,”李莲花嘴角溢笑,“可不止失了忆。”
“还被人卖去配冥婚,”方多病兴味盎然道,“差点就跟一具长了蛆的尸体,在一个棺材里卿卿我我了。”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听得乐悠悠的。
笛飞声面色冷硬如铁铸。
“李莲花素来谎话连篇,蹩脚货的话异曲同工。”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不信。
小笛飞声则一哂,“可真够狼狈的。”
“不过,我跟他可不一样,断不会沦落至此。”
“就你?”笛飞声满满的不屑。
“吃的饭还没我盐多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两厢视线胶着,烧起的火,比火折上窜的还要大。
并且,隐隐有动手的架势。
手可不兴动啊,万一把监察司的人引来,就大大地不妙了。
李莲花往中间一站,他俩才各自撇开去。
几个人回到案子上来。
“既然这香是南胤香,”李相夷手抵下巴,“难不成有南胤人参与其中?”
“不好说。”笛飞声环手在胸前。
“那你们说,”方多病忖道,“无心槐是无头尸案的真凶放的,还是仇不平放的?”
“又或者……”
“仇不平认识什么南胤人,也不一定。”小笛飞声补充。
南宫弦月哀叹一声,“哎,这哪能知道。”
李莲花打了个无声的响指。
“走,问问仇不平去。”
他们把香炉盖,还有棺材盖盖好。
然后,就一个个从窗户跳下去。
没多久,柴房不远的屋顶上,就并排趴了六个人。
只露出半只脑袋,打探着情况。
别说,守卫还真不少,除了开合的门窗,连犄角旮瘩都照顾到了。
但好说歹说,他们也有六个人,足矣。
“你这边,你这边……”
李莲花分配着人。
分一个,屋顶上就少只脑袋。
半盏茶后,柴房外的守卫就歪歪倒地了。
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他们涌在门边。
“这锁简单得很,”方多病抬下下巴,“就犯不着本少爷出马了。”
“我来。”李相夷从腰封摸出根小铁丝。
三下五除二,就把锁撬开了。
“李莲花,”他抛下铁丝,又拿住,“我这撬锁的功夫,比你如何?”
“是还可以。”李莲花敷衍道。
边敷衍,边推门进去,也不看他。
并直言,“最后那个人,在外面帮放下哨。”
其他人立马跟进去。
李相夷还沉在“撬锁”里,慢上半拍,成了最后一个。
遂一把揪住末尾的南宫弦月,笑笑道,“你放哨。”
“我又不是最后。”南宫弦月想进去听案情。
李相夷附耳过去,同他说了江百回武功的路数,以便打擂台能用上。
还称,“我只告诉你了,老笛不知道。”
他就心花怒放地放哨去了。
李相夷愉悦地跨过门槛。
“谁?”
黑暗里,浮起一道中气不足的话音。
“陆公子。”李莲花吹亮火折,抬眼望向被铁链锁在木架上的人。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仇不平原名陆平秋,前者是疆西生死一劫后改的。
一是为了掩藏身份,二是为了时时刻刻铭记住血海深仇。
也不对,是赵平秋才对。
他出生时,随的是父姓,严莫华原名姓赵。
不过,李莲花想,他应该不愿随父姓,也就以母姓称之。
仇不平听到这个称呼,明显愣了愣。
好一会后,目光才穿抵过微小的火光,逡巡过李莲花三个大的。
“记得。”仇不平开口。
“你们来那天,我就认出来了。”
“只是我如今这副模样,不便拜会。”
他咳嗽一声,又道,“还要多谢李先生,给我娘开药。”
“她那段时间,起色好了很多。”
“比预想的,要活得久一点。”
这事说来话长。
五年前,李莲花三人为了让笛飞声,与越长大会越像的小笛飞声区别开来。
曾在民间寻访过易容高手。
他们寻访的,便是仇不平的母亲,陆金娘。
她不止擅易容,还会制作千变万化的衣裳。
这两项技艺,在她手中,可谓是无出其右。
给笛飞声修整脸型用的易容胶,看起来,就像他本人长出来的一样。
时陆金娘有病在身,为表答谢,李莲花给她开过些药。
其实,他本不懂那种病。
只是误打误撞,在翻阅药王的《回春集》中见过。
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举手之劳,”李莲花缓缓道,“是我们该感谢令堂才是。”
“你这伤……”
他视线从仇不平身上游过,触目惊心。
上面密布着道道鞭痕,每一道都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稍微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
也只有那只铁手,无知无觉,惊不起任何伤痛。
不,那只铁手才是最伤心,最痛苦的。
“监察司打的,”仇不平手指虚弱一动,“他们逼问我失踪的头的下落。”
“但我没有做的,”他坚定道,“我不认。”
“我死也不认!”
随后是绝望缭绕心头,又含着期待问,“你们觉得是我吗?”
五人皆是否认。
“你不会傻到把头藏自己房间里,来自露马脚。”小笛飞声摇摇头道。
若真藏了头,也不该是在房间里。
若在房间里,加上那些变化多端的衣服面皮,那么人就不该再出现。
但凡有点脑子的,早就跑路了。
更何况,仇不平有跑的本事。
面皮一撕,或一套,谁还认识他呢?
他身上,可承袭着母亲的技艺。
可他都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杀了严莫华后,笃定不会有人发现。
听罢,仇不平枯涸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这世上,除了巫尔焦,还有人愿信他。
“你们来此,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办案。”李莲花答。
“无头尸案?”他反问。
“对,”方多病回,“逐州知府托我们来的。”
仇不平了然,他清楚他们“八柳侠探”的身份,有人写信办案,是常有的事。
可是……
“这案子不是监察司在管吗?”
“他们办他们的,我们办我们的,”笛飞声理直气壮,“不冲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三千两,他们才不会放手。
“所以你们过来,”仇不平意会,“是有些东西要问我吗?”
李相夷“嗯”道,“我们有些疑点,需要向陆公子求证一下。”
“你们且问。”仇不平没什么好拒绝的。
案子水落石出,就等于他的清白重见天日。
李莲花凝眉,一个字一个字吐得清晰。
“你可知,无心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