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利己
待孙寿用完早膳,漱完口,沿着刺史府后院缓步走一炷香,这用膳的功夫才算做完。
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问问他的师爷,心急火燎地是为何事。
可不待师爷开口,等烦了的澹台衍已带着军队闯了进来。
孙寿皱紧眉,一脸厌恶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怒斥道:“何人竟敢擅自闯入刺史府?”
澹台衍并不打算与他废话,他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永安军一冲而上,将孙寿按在地上,用提前备好的绳索紧紧捆住。
孙寿一张脸涨得通红,精心梳理过的发髻已经散乱,他恨极了这帮凶徒,但他自幼接受的教养和规矩,不允许他破口大骂。
师爷在一旁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这帮人可是奉旨行事。
澹台衍自然没有什么圣旨,全凭空口白牙外加一张面不改色的厚脸皮。
一州刺史三品大员,任谁也想不到澹台衍竟敢假传圣旨、擅自抓人。
故而,即便是孙寿身边最受倚重的师爷,也不曾怀疑过所谓圣旨的真实性。
孙寿被戴上了枷锁,关进了囚车。
囚车沿着永州城内的主干道游街,有差役在囚车前敲着铜锣,高声叫嚷道:
“永州刺史孙寿,隐瞒灾情不报,罪大恶极,触犯圣怒,今褫夺官职,压入大牢,以平息永州百姓之怒。”
两名差役轮换着高声叫嚷,将附近的邻里乡亲均吸引了出来。
百姓们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不停地指指点点。
“这不是孙大人吗?怎么被关进囚车了?”
“没听人说吗?惹皇上生气了。”
“那可了不得,这么说,不是朝廷不管咱,是孙大人压根儿没往上报?”
“听着是这么个意思……”
“我就说嘛,当今皇上爱民如子,怎么可能不管咱永州百姓。”
“得了吧,爱民如子你还让你家小子跟着郑侠混?这不是给朝廷找麻烦吗?”
老汉一张脸涨得通红,狡辩道:“那是孙寿太过狡诈,让我误会了皇上的意思,你等着,我这就把我家小子叫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皇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拜把子兄弟呢。
这便是中国的老百姓,温良纯善,你给他一分好,他便回你十分。
你斩一个伪善的官员,他便给你戴一顶“爱民如子”的高帽。
澹台衍就这样命人押着孙寿逛遍了永州城的大街小巷,将孙寿被捕的消息传遍了永州境内。
包括占山为王的叛军之中。
孙寿被最终关在了刺史衙门大牢,自被捕之后,他一言不发,谨慎地保持着所谓的大家风范。
当顾北柠到大牢中见他时,只见他已重新梳理好了发髻,捋平了囚衣上的每一寸褶皱,盘腿席地而坐,正在闭目养神。
孙寿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显年轻,面白无须,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修饰打理。
永州暴雨成灾,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零陵知县范秩为此日日忧心,几乎瘦成了一根麻秆。
反观孙寿呢,就连胡茬都不曾多长一根。
这是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人,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看一眼,顾北柠便做出了判断。
“孙大人可知自己何以落入今日这般田地?”
孙寿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中掺杂着一丝不屑:“尔等何人?”
顾北柠勾了勾嘴角,眼底漫上几分漠然的讥讽:“杀你的人。”
“杀我?”孙寿轻笑一声,不屑地摇摇头,“我乃一州刺史,三品大员,除当今圣上,何人敢杀我?”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陛下的人呢?”
孙寿的面色骤然发生了变化,那层坚固且冷漠的心防终于出现了破绽。
他不仅仅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还是一个典型的儒臣。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恪尽儒家修身之道,亦恪守“为臣死忠”之道。
爱己忠君,便是他一切的行为准则,他对百姓施展的善意,均根植在这两点之上。
他可以无视百姓的怨气,可以无视乱军的攻击,但无法无视君王的厌弃。
“你胡说什么!历年稽考我的评定都是上上,我是陛下手中最得力的官员,陛下怎会想要杀我?”
“今非昔比了,孙大人。”顾北柠似笑非笑地感叹道。
“你放肆!陛下前几日还钦赐了嘉奖令给我,对我赞誉有加,岂由得你在这里信口开河?!”
“嘉奖令?”顾北柠笑着摇了摇头,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以欺君之名换来的嘉奖,亏你也敢提。”
“你!”孙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胸膛被气得起伏不定,再也装不了什么气定神闲的儒臣。
“隐瞒灾情,借圣上之名暴力催收,以致永州百姓民怨沸腾,揭竿而起,还要圣上替你承担罪名,孙寿,陛下恨不得将你于永州百姓之前凌迟而死。”
孙寿想要反驳却不能,他干脆闭上眼,不再加以理会,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孙大人这就听不下去了吗?”
“我知道你自诩高洁之士,将孔孟之道奉为圣人之言,标榜圣人子弟。”
“可你的所作所为,分明没有参透半点儿儒家经义。”
“你放肆!”孙寿猛地睁开眼睛,怒火中烧。
圣人子弟,儒家之臣,这是孙寿最本真的身份保护,如今顾北柠揪住这一点大肆攻击,相当于将他剥光了丢到人群之中,受人指摘。
“你一个黄口小儿,无知妇孺,明白什么叫做儒家经义?”
顾北柠并未理会他的怒气和言语抨击,她只是讽刺地笑了笑:“儒以道得民,其根基便是在百姓之上,可你心中,可有一分一毫是为百姓所留?”
孙寿死死地盯着顾北柠,恨不得将这个黄毛丫头的舌头拔下来。
她懂什么?
他自幼熟读儒家经义,对孔孟之言倒背如流,如今,她竟敢大放厥词,说他不配做圣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