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矫诏
“永州夏季多洪汛,这是永州天然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但这些年,朝廷和地方官员也想出了不少法子,以减轻洪汛的危害。”
范秩边说,边指了指郡县图上的堤坝所在。
“今年夏天雨势急遽,雨量大,暴雨连绵多日不止,这才使得河水决堤,水流倒灌耕田,使得夏收成为泡影。”
“零陵县受灾尚可,一年的收成虽落了空,但好得保住了家园,尚有重振旗鼓的底气。”
“但蓝山、江永、新田三县却不同,受灾严重,沿岸的房屋尽数被洪水冲毁,许多灾民被洪水吞噬。”
“这三县百姓,便是叛军的主要来源。”
范秩重重叹了口气,又不忍又痛心:“说起来也怨不得他们,暴雨之后,百姓日日祈盼朝廷派人赈灾,哪怕只发一个帐篷,让无家可归之人有个住处也好,没曾想……”
没曾想偌大的永州,却成为了朝廷的弃儿。
范秩边说边叹气,皱紧的眉头一刻都不曾松开。
“灾情惨重,朝廷却置之不理,百姓心有怨气实属正常,但揭竿而起、占山为王,总该要有一个契机吧。”
“此事说起来我也有诸多不解之处,”范秩面上浮现出几分茫然,痛心道,“暴雨成灾,官府哪怕不出钱粮物资缓解灾情,也不该催逼百姓在这个节骨眼上缴税。”
“可那永州刺史孙寿,一改往日温和的嘴脸,日日派税官催缴,这让百姓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一怒之下,接连有人揭竿而起。”
大灾之后催缴税银,这是要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顾北柠思索着孙寿的处事方式,试图找到他背后的行事逻辑。
“孙寿为人,范大人可清楚?”
提及孙寿,范秩脸上便多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在他看来,永州眼下之所以陷入这个局面,孙寿便是不可饶恕的罪魁祸首。
“孙寿为官,也算得上勤政爱民,他虽爱民,但并非出自于对百姓真心地疼惜,而是出于爱惜自己羽翼的缘故。”
“他不贪污、不受贿、不吃请、不徇私枉法,为人刚正,堪称古板,从这一点上说,他确实是位好官。”
“但他十分在乎自己的清名和政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污迹。”
顾北柠了然地点点头:“所以,孙寿之所以隐瞒灾情不报,便是担心此次灾情会妨碍他的政绩;灾后催收,也是为了政绩。”
“没错,”范秩应声道,“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原因。”
“如此一来,倒好办了。”
范秩诧异地看向顾北柠,不解道:“姑娘此话何解?”
“永州现下最尖锐的矛盾,并非百姓与官府,而是百姓与孙寿,只不过是因为孙寿任永州刺史,是百姓心中官府的代表,这才将矛盾转嫁到了朝廷身上。”
“姑娘此话有理,但若等到罢黜孙寿的旨意下来,最快也要二十日,迟则生变,这二十日永州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顾北柠笑了笑,说道:“我们可以代天子行事。”
范秩大惊失色,不敢置信道:“姑娘难道是想要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范大人莫要吓我……”
范秩这才松了口气,他摸着胸口感慨道:“如此甚好,甚好。”
“……我们只是替陛下提前传旨罢了。”
“咳咳咳咳……”范秩一口唾沫被噎住,开始咳个不停,“姑娘莫要,咳咳,吓唬范某,咳咳咳,这可是要,咳咳,掉脑袋……”
“那范大人是要你的脑袋,还是要永州治下的国泰民安?”
范秩不咳嗽了,他捋了捋胡子,深沉的目光中掺杂着不曾消失的悲悯。
“为救百姓,范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范大人也不必如此忧心,圣旨此刻想必已经在路上,旨意已经下达,不过是碍于路程遥远,迟些才能到,严格来讲,这并不算欺君。”
话虽如此,但实在是……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顾北柠继续说道:“缉拿扣押孙寿,褫夺其刺史之职,便相当于表明了朝廷的立场和态度,如此一来,一定会有一部分叛军开始摇摆不定。”
“这时,我们一方面要大肆张贴招安告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另一方面,要频繁调动军队,以行威慑之效,扰乱其军心。”
“法子是个好法子,”范秩犹豫道,“但问题在于,何来军队?”
“此事不劳范大人担心,只要刀不见血,便不算私自调兵。”
范秩听懂了顾北柠的言外之意,后背上冷汗直冒,假传圣旨、私调驻军,这位小姑娘的点子,可一个比一个吓人。
偏偏澹台衍还点了点头,看起来甚是满意:“阿柠的法子,极好。”
范秩捏了捏眉心,突然觉得头痛得紧。
……
澹台衍一行五人住进了永州驿站,不多时,云旗从驿站中离开,再一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云旗带着一队全幅武装的永安军回到了驿站。
云旗带回来的人并不多,没有超过百人,之所以能将这百名将士借调至此,其实是以“永州境内灾民动乱,为保护六殿下安危”为名。
但有了这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永安军,便足以让澹台衍唱一出狐假虎威的大戏了。
……
今天虽是大年初一,但永州城内不见分毫新年伊始的崭新气象,处处散发着颓废破败的陈旧气息。
澹台衍在一百名将士的护卫下,招摇过市,战马的铁蹄踏过街道,铁胄盔甲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家家户户的百姓都从门缝中探出脑袋暗中观察,误以为这是朝廷派来清剿叛军的军队。
一时间,永州城内人心惶惶。
军队在刺史府前列队展开,澹台衍挥挥手,命人前去叫门。
……
孙寿接到消息时,正在用早膳,他是一个极重规矩的人,恪守程朱理学,以近乎刻板的严苛规定要求自己。
几时入睡,几时起床,几时用膳,都有极其严格的规矩。
“大人,大人不好了。”师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面色惊恐。
孙寿仍在不紧不慢地用着早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对他的慌张失措,恍若未闻。
师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按捺住性子,焦灼地在一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