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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夜来渡船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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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角鹅卵石滩,两条河水交汇于此,粼粼东流。

    天色开始有些暗淡下来,柳月亭抬头望望,眼下除了找桥过河,似乎并没有其他办法。他一路沿着河岸过来,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另外一条河溪汇流,拦路身前。

    开阔的河面上,没有什么遮挡,但在柳月亭放眼远望,也并没发现有桥的踪影。脚下的来路,在这角石滩处转一个弯,顺面前的河溪往北延伸。柳月亭沿路望去一眼,稍加思索,提步而去,在那边的里许开外,树荫掩映,隐约正有人家。

    不远的一截距离,须臾即至,还未走出林子,那前方已有阵阵言谈声传来。待从林道中走出来,面前的景象映入眼帘,此地并不止几处人家,一座座茅草屋的中间,数条宽阔的石板路穿过,此刻正有许多商贩在路边摆摊,所卖多是些鱼虾蟹贝,水边的几处码头均停有货船,白帆高立,有人往来忙碌,俨然正是一座渔村。

    柳月亭踏上一条石板路,路上行人倒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些商人,一路买卖声不小,充斥耳边,想要找人问路也苦于开口。如此走出一段距离,前方鱼市渐渐收尾,再往前已是寻常村落,有住民人家,袅袅炊烟。

    正想着该到哪一户去问,目光偏转,水边一座空旷的码头入眼,见一位老者正在码头边清理木船,索性便走了过去。

    “这位老丈,”踏上木板桥,柳月亭一边走过去,口中称呼一声,问道,“眼下天色将晚,在下路过贵地,正苦于过河之事,请问距离此地最近的石桥在何方位?”

    那老者回头看来,稍微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这里是渡口,没有石桥,最近的桥也在几十里开外。”

    说道中,那老者低头一手收拾,一手指向河溪上游方位。柳月亭一听,眉间立马紧皱起来,正想这一趟可要绕个大圈,那老者的声音又至:“不知这位小兄弟,是要过河去吗?”

    柳月亭回神一想,应道:“是。在下正要前往中州地界,一日赶路至此,没想来到这里,被这条河阻断了去路。”寻思罢了,又问,“那请问,现在还有过河的渡船吗?”

    那老者道:“渡船是有,不过大多是往来中州渡口,为免遇上灾殃,白日里只摆渡到申时,在这个时辰,却也是没有的了。况且天色将晚,小兄弟可在客栈中歇息一宿,明日一早当可继续上路。”

    柳月亭眉头再皱,没想到这里的渡船歇业这么早,而至于休息一晚之说,更如何能奢求,只道:“多谢这位老丈,但在下有事在身,恐怕今晚还要赶路,不便耽搁。”说着,望向河溪对岸的山林,再回望向刚才经过的鱼市渡口,道,“承蒙相告了。那我就另外再想想办法吧。”

    “那些商人的货船,恐怕也是有所不便,”就在柳月亭这边稍有思虑,那老者的声音又道,“不过这眼下,渡船是没有了,渔船可考虑吗?”

    柳月亭闻声动容看去,那老者又自顾自而道:“既然年轻人如此坚持,那老汉就再劳碌一趟又有何妨,只要小兄弟不嫌我这船的腥味重就行。”

    “这个……”柳月亭有所犹疑道,“我再去问问那些船就是了,说不定就正好有去那中州的。老丈这边,如何好麻烦。”

    “无妨。这么一点小忙,老汉说帮也就帮了。”那老者说道,在柳月亭一度目露疑虑之色,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穿的衣服。

    一叶木舟驶入河心,顺流水而行,两岸的林木不住后退去。

    柳月亭本来只是想让老者送到河的对岸,但在老者坚持要送往临近的中州渡口,另外顺水行舟,竟有意料之外的轻快,遂是悄立船头,隔水望向东岸外青翠的连山,一时倒也无话。

    “要说我们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天墨弟子到来了。”那老者在船尾撑桨,话语声传来。

    柳月亭听他如此说道,心头多少有所知晓,看来师兄们并不是走的这里。又想起他先前所言,于是开口问道:“老丈,刚才你说的,你们这里的渡船为何停运如此之早,还有担心遇上灾殃,那又是怎么回事?”

    隔着中间的一段拱形乌蓬,那老者在船尾应道:“小兄弟既是去那中州办事,但看来对那边还不太了解啊。昔日中州国如日中天,但因招引厄劫,国运江河日下,到如今衰微已极,异象频现,更恐有亡国之兆。船运要讲究风水吉运,于险恶之地,自然是要趋利避害。”

    柳月亭皱眉而道:“这又是什么说法,中州如何成了险恶之地,所谓异象又是何指?”

    那老者道:“小兄弟可知我们这青凫国名的由来?”

    柳月亭道:“不甚知晓。”

    那老者道:“昔日中州国独霸中原,傲立一方,国君少皋以王都城为中心,由近及远,划天下为五服。其中以北中州为甸服,南中州为侯服,诸方国为绥服,南疆西域等则为荒服。是以我们这青凫国虽无邦国之实,亦非中州国属地,不过却因此有了名号,为世人所称谓。”

    柳月亭又皱起眉头,道:“那又如何,这与那中州何干?”

    那老者道:“所谓天下之势,自有天道轮回。那中州国往日杀伐过深,终于触怒天道,降下灾厄,承载天怒人怨,终成衰亡之象。小兄弟此去,可要自己当心了。”

    暮色笼罩,轻舟渡水。

    在柳月亭的眉间愈发紧蹙难展,那老者撑船进入山峡,再顺水漂行大约三十里,便已然是进入到了中州地界。

    “咚咚”。

    船檐轻轻地撞在码头上,发出两声低沉的声响。

    那老者用木桨搭上码头,口中道:“小兄弟,老汉就送你到这里了。这里已经是中州地界,你穿过这里的渡口,就可以走上后面的驿道。”

    柳月亭踏上码头,回头抱拳道:“多谢老丈!”

    “小兄弟保重。”那老者应承一声,从乌蓬下取出蓑衣斗笠,披戴身上,木桨在码头上一撑,荡开船身,摇摇晃晃间渐离渐远。

    柳月亭心中颇怀感激,目送一段距离,回头过来,这才发觉天色已然暗到有些朦胧。提步在码头上行出一截,忽然发觉木桥下似有一处亮光,探头朝下看去,却是一条纸船,卡在了柱子间,船上点亮着一根蜡烛。他转头往下游看去,见河面上还有不少这样的纸船,只是顺着水流,已经漂浮远了,在深邃的水面上泛着点点火光。

    再度回头向前,走下码头,一座圆木牌坊立在面前,上面横书着“渝津渡”三字。

    顺着一条石板路进入镇子,一路屋子虽多,不过尽皆为黑暗所笼罩,透出静谧的气息。柳月亭心中微微悬起,一边走去,孤零零的脚步声响显得格外分明,再去看周围屋子的状况,也不像是全都没有人居住,大概就是已经熄灯休息了。

    想想倘若是在天墨山下的城镇,这个时辰正是华灯初上,夜市才刚刚开始,没想到这里竟是这般模样。

    柳月亭于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打算尽快路过,但没走多远,在穿过数间茅屋合围的一处空地,目光又被吸引,空地边的一株孤树前,一口水井中正透出光亮。柳月亭走动中斜靠过去,探头看向井中,井里也有一条纸船漂浮着,跟先前在码头所看到的一样。

    “是谁在那里?”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问询,温和而柔弱的声音。柳月亭回身相向,见另外一边正站着一名女子,朝自己这边看来,遂是微微颔首,拱手为礼。

    “是这样吗,只是路过而已吗,”些许时分后,一间点着昏黄烛火的堂屋内,女子面上略有黯然的神色,低眉说道,仿佛有些失望,“抱歉我认错人了。在我们这里,入夜后一般很少有外人过来。”

    柳月亭点点头道:“在下也是刚从青凫国那边的渡口过来,恰好路过这里,原本也是没想打扰。”

    那女子微微低语道:“是这样吗,在这个时辰还有船过来。”

    柳月亭道:“本来是没有的,听闻发往这边的船停运得早,幸得一位老丈相助,将在下送过这一段水路,不然可要大费周折。”说完,有意无意朝窗外望去两眼。

    那女子也朝窗外一望,道:“我们这里,入夜后原有宵禁的习俗,夜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常在这里往来的人大多知晓,天黑以后就不再过来。”

    柳月亭强自一笑,道:“原来如此,这个我还不知道。我看既然如此,还是不便打扰,在下这就上路的好。”

    那女子淡淡而道:“不必。既然是已经赶路一天,想必是累了,”说着,转头看向堂屋中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口中续道,“那间是家兄的屋子,你若是不嫌弃,可以留宿一夜再走。”

    柳月亭闻言看去,借着这边的烛光,那屋子中的景象有些朦胧,但隐约能看到一些桌椅之类的物件。

    “岂敢劳烦,”他说道,“先前承蒙那位老丈相助,我在船上已经休憩了一顿,眼下气力恢复,并不耽搁上路。再说那既是令兄的屋子,等令兄回来,也是有所不便。”

    “他不会回来了。”那女子暗淡的神情道,“每年这时候我都点上一些船灯,就是希望他回来,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回来。”

    柳月亭面色一凝,想到之前的那些船灯,道:“原来那些纸船是……我刚才还在想,今日并非中元节之类的日子,为何能看到船灯。不过,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女子道:“今天是他当年离开的日子,离开这里,去加入中州军日子。刚开始还有一些书信回来,讲述在外面的见闻,但后来有一天,突然就音讯全无。我想他大概已是埋骨异乡,年年点亮船灯以为接引,愿他能魂归故里。”

    柳月亭顿了一顿,说道:“我看你也是不必太过失望。听闻中州流年不利,多生乱象,令兄或许只是为一些事情所耽,将来还有团聚之日。”

    “是吗,”那女子仿佛有轻叹一声,幽幽而道,“但愿如你所言。”

    “嗯。”柳月亭点点头确认,之后便也就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告辞。

    此间这一耽搁,走出屋子时,天色已是大暗。走到先前的水井处,船灯已经熄灭。不禁又转头,往刚才那间屋子看去,窗户中依旧透出烛光,在昏暗的镇子中十分显眼。

    再回头来,定定心神,继续沿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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