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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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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落里的那一位客人,从天不亮就来了。进店之后一句不说,只是要酒,独自斟饮到天色微明时分,方才趴着睡去。

    陈婉茹朝那边望去一眼,默然走到堂门边上,抬首而望,天色已是大明。

    回身进屋,又向那角落处望去一眼,捡上柜台上的几件东西,走出后门去。这一早上,她已是记不清,自己在堂屋中来去了几回。

    须臾时分后,她又走进来,在柜台边靠了一会儿,向堂门外望了望,走过去刚要查看天色,堂屋中已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时辰了?”那声音低沉中带沙哑,听起来没什么气劲。

    陈婉茹回望一眼,转身面向过去,道:“大概巳时。”

    那人直起身来,面对桌上一堆大瓶小瓶,伸手拿起一个来掂量几下,手臂上依旧有一片青紫未退。

    “今天店里还没有生意吗?”放下手里的陶壶,他抬头一眼,说道。

    “有是有,”陈婉茹微微露笑道,“不过进来看到你这位大侠的样子,就又走了。”

    祝青锋略微默然一阵,道:“抱歉让你受累,不过我在这里,今天大概也是最后一日。”

    陈婉茹转身去收拾柜台上的东西,道:“你这次来办事,已经办好了吗?”

    “没有。”祝青锋淡然而道,“想必你也是听说了,就在这镜州城中的事情。”

    陈婉茹道:“我这里偏僻些,消息还没有那么灵通。再说这边的人,大多只是过日子的普通人,平日忙碌于生计,江湖中的争名逐利也不怎么牵扯得上。”

    祝青锋不禁抬头看去一眼,道:“有时候也真羡慕他们,师兄师弟们的安危所系,我不得不为。这次三位师弟寻我至此,更是为人所害,我正当要追查真凶,为三位师弟报仇。”

    陈婉茹道:“我看你自己,身上的伤不也不少。”

    祝青锋低头看向右手手臂,道:“我身上的伤无关紧要,都是皮肉之伤。倒是这冰寒之息棘手,附骨难除,那清殊道人果真修为精深,恐怕已直追当年的清胤真人。”

    陈婉茹转身过来,眉间微微蹙起,道:“我可不太了解这些,也帮不了你什么。”

    祝青锋道:“总之,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我将动身出发,就在入夜时分。”

    “嗯。”陈婉茹口中淡淡一声回应。

    祝青锋转头望向窗外,双目中透出思绪的凝光,已是出神。

    璃水北段,建溪镇。

    “什么?”柳月亭讶异一声。

    “你却是走错地方了。”徐仁守笑看过来,“若是正赶时间,要去往那杳寒山,可不是这样的走法。”

    柳月亭抬头朝天边远望一眼,不禁说道:“听闻那杳寒山地处青凫国东北方位八九百里,可不就是往那边,如何会走错?”

    徐仁守道:“那南中州虽说是在青凫国以东,不过中间山林连绵,方位难辨。遇人烟稀少处,就算你有‘逐风诀’,一旦路向有所偏离,那就不知要去到哪里了,到时候恐怕找一户人家问路都难。青凫国与那中州腹地,自古往来山遥路远,车马难行,倘若是赶天时的行商客旅,则多走水路,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柳月亭眉头皱起,一声问道,“那要如何走法?”

    徐仁守起手指向一个方位,道:“去下面过石桥,再沿东岸南下,在璃水最南端汇流处,顺河水方位。那杳寒山属神农源山脉的一支,河水流经山阴,你顺那条水道,可保方位基本不差,等到了临近地界也好作打听。之后再折往东南,去往云梦大泽一带,便已离泽鼎城不远。”

    柳月亭听完若有所思,回神道:“多谢。若非路过这里,顺道来向徐大叔问一声路,恐怕是要耽误时日了!”

    徐仁守笑道:“没关系,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既然奉师门之命,远行前花点功夫,计划周全,并不耽误事情。”

    “所以,”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你这是第一次下山历练?”

    柳月亭道:“奉师父之命,还是第一次。”

    徐仁守目视过来道:“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既是初次历练,也不用着急回来的吧。”

    柳月亭略作思量,道:“这个师父并没有说。不过,在师父所吩咐的事情办完,看那时的情况,有可能回来一趟复命。”

    “倘若后续无事,”说道中,神色有些黯然着,“我是想去一趟剑华山,那里我小时候住过的村庄。”

    徐仁守稍微点头道:“也好,趁机会,多走走多看看。姜国我也好多年没有去过了。”

    “嗯。”想到自己这眼下,可是还要继续赶路,不便多作耽搁,柳月亭点头应承一声,续道,“那我还有师命在身,这就继续上路了,这一趟就全当是来向徐大叔道别,来日再行打扰!”

    说完颔首致意,按剑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等等,”后面徐仁守又一声道,在柳月亭闻声回头,目光落向他腰间双剑,微微皱眉道,“你这剑是?”

    柳月亭顺势低头,轻扫一眼,自己如今正是双剑傍身,除去自己那把,还有先前那位姜雪灵姑娘所赠之剑。早上收拾行装,本来是只要带一把,但出门之际,回头望向那倚在角落的剑,就鬼使神差,顺势一起带上了。粗略想到此行路途遥远,艰难未知,倘若达成师命需要,所为最后一手,自己那双剑剑法;又或是自己此次历练,归期未知,此物自己如今已没有再收受的立场,将其携带身上,倘若有机会也好作归还。

    “嗯,”眼见徐仁守正是在问那一柄造型奇异的赠剑,柳月亭目中划过一丝莫名神色,微微点头着道,“这剑不是我们门中之物,本是一位姑娘赠与。”

    “那位长缨门杨老门主的养女吗?”徐仁守淡然一声,问道。

    “什么?”柳月亭惊诧一声中,抬头而道,“不是一个魔教女子吗?”

    徐仁守望过来道:“不知你是在说哪一位?”

    柳月亭有所愕然道:“那一位姜雪灵姑娘啊。”

    “这不就是吗,杨老门主的养女。”徐仁守道,“你身上这剑,之前还是她过来取走。”

    “什么?”柳月亭一时愈发不能相信,皱眉着低头一眼,“但这剑,我给我们门中一位落仞峰的师兄看,听他说起,这剑不是那故姜国的王宫遗物吗?”

    徐仁守只坦然微笑道:“那他没有告诉你,这是一把新铸成的剑吗?”

    无数的思绪交织,纠缠不清。在这样一个不期的日子,柳月亭从建溪镇出发,一路向南,沐着璃水之畔清新湿润的风,脑海中还在回响起徐仁守后来的话语:

    “那位姜姑娘,是长缨门杨老门主的养女。大约两年前,杨老门主曾经来这建溪镇找我,委托我帮他铸造两把剑。当时,他带来一把残剑,要我参照样子来铸造,便是那杨老门主当年委身姜国,护卫王宫所携佩之剑。

    后来按照约定的时日,长缨门中来人取剑,便是由杨老门主的养女,那位姜姑娘过来。原本在她第一次到来,我还剩下一点尚未完成,让她白跑一趟,第二次过来方才交付给她。

    至于你那位帮你看剑的师兄,既是天墨门落仞峰上的高徒,想必也定然看出这是一把新铸之剑,剑型固然是旧姜国遗风,但剑本身却是新剑。只是后者,他大概没有向你说起。”

    青岚峰上的相遇,璃水之畔的重逢,他渐渐将那过去的一些片段理清,稍微有所明白过来。看来终究还是有负于人,当时还说出那许多决绝的话语,如今伴随回想,记忆中那一道始终不曾回过头来的身影,仿佛映在眼前,深刻如许。

    镜州城郊外一隅,一株大树枝冠遮天,地走盘根网脉。三人立于树下,遥望天墨山脉连绵如画。

    “神州浩土,天墨山当真得天独厚,世间洞天福地。”身后白发飘拂,邪皇负手伫立,望向西边如墨天穹,口中悠然而道。

    又是目色一闪:“只如今,那天墨门当年凭由与我们神教一战,平步青云,二十年来门下集聚天下英才,已成正道支柱。”

    旁边闻者,苻睚同望之中,淡然而道:“我观那天墨门,强则强矣,也并非全然无法撼动。门下青年弟子虽是人才济济,不过都是后生小辈,要论底蕴实力,当年那一战,任凭天墨门中清胤真人道行通天,天墨七宿无可匹敌,如今尽皆不再,只怕我们神教还要留存更多,尊主若有心招揽网聚,可无忧大事难成。”

    邪皇道:“恐是神教今日,分崩离析一如从前,要重新联合一体,也属不易。”

    苻睚道:“我看是不必讲求联合。倘若神教中‘光芒殿’一枝独秀,不怕那些才能之辈不来归附。”略作停顿,深沉而道,“我如今正在南疆布局一事,倘若事成,可添莫大助力。届时‘光芒殿’超越那‘刀君堂’与‘山河坛’,跻身神教第一大派系,顺者昌逆者亡,要灭要和,生杀予夺,全在尊主一念。”

    邪皇凝视相向,目中光华再现,笑道:“托赖先生之才,我‘光芒殿’之幸。”说道中,转向旁边一青年男子,“澜儿,还不快点过来拜谢,对苻睚先生,我们‘光芒殿’一门复兴大业,将来可还要多多仰仗。”

    “是,师父。”闻言,夏商澜应承一声,朝向苻睚一个垂首揖礼道,“晚辈早该拜谢,当日晚辈受伤难行,若非是前辈相助,晚辈早已身死。”

    “好了,你要时刻不忘苻睚先生的大恩,将来随时恭敬侍奉。”邪皇指点而道。罢了,望天夷犹一声,“不过,我倒还是还没有弄清楚,那天袁迎舟怎会找到我等所在之处?”

    苻睚默然一刻,肩上兜帽微动,忽然一声转头道:“那‘黯魂珠’,这次来青凫国,可有带来?”

    邪皇伸手入怀,摸出一物,摊开的手掌上一颗珠子,其中禁锢有一股黑气,在珠子中翻涌不休。朝手中之物凝目而视,口中自顾自而道:“便是此物的关系吗。”

    苻睚沉默未语,过得一时,转头望别处而道:“如今这边的事情已了,我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邪皇收回其物,言道:“近日天墨山下这阵风波,四方势力均有所动,先生何不再多留些时日?”

    苻睚遥望而道:“这天墨山地界,非我久留之地,况且南疆的那件事,我也正要过去一趟。此外,倒是,”话尾时,忽然迟疑一声,回头过来向夏商澜道,“先前你所说那位天墨门弟子,其人如何?”

    夏商澜有些不明他话中之意,朝旁边邪皇看去一眼,应道:“那人本是袁迎舟的亲传弟子,师父的看法是将来或许能够以此为用,为我神教利好,不知前辈怎生问起?”

    苻睚移开目光,淡淡而道:“没什么,只是在他身上,正有一些事情要弄清楚。”

    天光明朗。

    如盖树荫下,在三人的身影离去,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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