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杏淮人家
“月亭,”镜州城南街上的一条巷子之前,金燕望着面前这条看起来有些狭窄的小巷,不禁向着柳月亭,有些皱眉地道,“你那姨娘的客栈真的会是在这里面吗?”
柳月亭此刻也迟疑了一下,随后言道:“我也不太确定,我好久没来拜访过她了,不过我看刚才那位前辈好像有一些了解,我们先按照他说的试试吧。”言罢,他遂率先提足没入了那小巷中。
原本镜州城内的西城才是最为兴旺的地段,而南城则是因为更临近城外的大片河湾与农田的缘故,所以更多寻常的百姓子民居所。
而再加之天墨门中最近本有所传言,这镜州城内近来似有魔教势力隐隐活动。眼下师姐弟二人在城中行得小半日,虽然并未发现魔教踪迹来,不过却也隐隐感知到这城内的气氛确实透出了些异样。
此刻眼看这街上的人流比那“镜花楼”外面少了何止一大半,更遑论那条看起来幽深不知所至处的巷子了。金燕原本并不希望在这种地方走动,不过眼前的师弟看起来却仿佛并不知晓那个传言,见他此刻如此笃定又百无禁忌般的,当下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不过随后乍一进得了这巷子里来,天地又有所不同。
只见那约摸六尺宽的巷道边上,有一株株青树间断伫立,二人一路行来,不时还路过着一些杂货铺、药房之属,耳中听得有鸡鸣狗吠声远近而起,又有顽皮孩童玩闹追逐其间。当下二人在不禁对望间,都觉这小巷中虽然有些幽暗,不过却有种岁月静好之意。
行在这幽深而又含藏着些许温馨的巷子中,不觉间也叫人忘记了走了有多远。
在又穿过了一处巷内的小十字路口后,二人来到了巷道一侧的一座小院旁时便即驻足不前,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去,只见此刻那院门的两扇门扉都打开了来,门楣上方正写着了“杏淮人家”四个字。
柳月亭和金燕当下愕然对视了片刻,随后二人便即先后踏过了门槛,穿过了那栽种了满园腊梅树的院落后,柳月亭当先进入了堂屋中来。
屋内左边有一处柜台,中间有着方桌五六张,其中的一张桌子旁,此刻一个有着丰腴韵致的妇人正在其上轻轻擦拭着,旁边的长凳上正自放着一盆清水。
柳月亭看到那妇人的身影后便即怔了怔,随后呼唤了一声道:“陈姨,是你吗?”
那妇人此刻闻声间抬起了头来,撩了撩耳旁的一缕头发,待看清了那站在门口的少年时,口中有些讶异地道:“是月亭吗?”
柳月亭当下有些涩声地应道:“是我啊,陈姨。”
“哎呀,真的是小月亭啊,”那妇人闻言便即笑了起来,随即又一面拾掇着手里的抹布水盆,一面笑着道,“你长大啦,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月亭,来给陈姨说说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过得片刻,堂屋内,那妇人收拾停当后,拉着柳月亭和金燕二人至柜台前的一张桌旁坐下了,当下正自说道:“几年前我曾在建溪镇听你徐大叔说你去了天墨门,这是真的吗?”
“是啊,陈姨,”柳月亭笑着道,“八年前徐大叔把我送到了天墨山上,只是我后面也就很少下山来了。”
“到了天墨山上后,师父将我收入了门中,”柳月亭接着说道,随后又微微抬手向金燕引了引,向那妇人道,“这位是我的师姐,金燕。”
那妇人当下看向了金燕,口中笑着道:“原来如此,这位姑娘,有劳你照顾我家月亭了!”
金燕随即忙道:“没有没有,我们同门兄弟姐妹们之间互相照料本是分内之事……”
那妇人口中“嗯”了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忽地站起身来道:“看我都忘了,你们这会儿都渴了吧,想喝点什么吗?”
“陈姨,我看就不用劳烦你了……”
随后柳月亭正自应道,但那妇人已然径自穿过了堂屋,往后院中去了。那后院中此刻看去正有淡淡青烟缭绕,想必是有着柴房之所。
片刻之后,那妇人便端着一个茶壶回来了,又顺带从柜台上拿了两个杯子,然后双手间十分麻利地很快便给二人沏好了两壶茶。
岁月仿佛不曾在她姣好的脸庞上留下半分痕迹,不过那一双手却因为常年的劳碌而少了几分润泽。
“陈姨,你们的客栈以前不是在西城里吗?”柳月亭起初端起了茶杯来尝了一下,感觉到有些烫口,当下便放下了杯子来,言道。
随后他又举头四处望了望,续道:“还有,怎么没见到杨大叔呢?”
那妇人闻言微微苦笑了一下,轻摇了摇头,口中道:“你杨大叔他不在了……”
“啊,这怎么会,”柳月亭一怔,当即就不禁讶异着道,接着又见那妇人此刻神情有些愈发黯然了起来,又道,“那杨大叔他是……”
“几年之前,他生了一场病,”那妇人用着有些萧索的口吻缓缓说道,“当时为了给他看病,我把客栈的屋子和地契全都卖掉了,可惜后来还是没能留住他……”
“怎么会这样,杨大叔那么好的人……”柳月亭沉痛哀叹着,“那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怎么没多请点人来帮忙呢?”
“我当时为了给他凑钱看病,四处借了不少,到现在也还未还清,”那妇人从容说道,随后又拢了拢头发,笑了笑,续道,“再说了,我还挺喜欢这样一个人忙碌点的呢,一空下来反而心绪难宁……”
“那你怎么把客栈搬到这里来了呢,”柳月亭说着又回望了望那庭院之外的巷子,道,“我看在这里生意也不会太好吧?”
那妇人道:“这也是没办法,我当时焦急万分之下,还向一些……嗯,专门放钱的人那里借了一点钱,眼下到了南城这里才稍微安稳些,也少人纠缠。至于其他事,待得后面凑够了银钱,还予了他们之后再作打算吧。”
柳月亭闻言一时沉默了片刻,随后又道:“嗯,那你要是如此差钱的话,也可以回到你们姜国新浔城去,去找找杨大叔那边的亲人帮帮忙的吧……”
“月亭,”那妇人当下忽地轻唤了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随后她侧过了头去,望向了那院门外的巷口,口中淡淡道来,“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是我和我夫君昔时一起选择的地方啊……”
“十多年前,当他甘愿从他的家族中脱离出来,带着我一起离开……在那之后,我们俩虽然从此世间天大地大,但终究还是需要一处落脚安定。我们既然曾经决定了就在这里过活,如今他虽然已不在了,但,”
说到这里她话音停滞了一下,随后才又幽幽续道了一声:“我的人生还是在这里呀……”
柳月亭和金燕二人此刻只觉心里愈发沉重不已,当下柳月亭遂将金燕拉到了一边,又拉着她交头接耳了一番,接着便见她点了点头仿佛答允了什么。
接着柳月亭又将自己带来的箩筐打开了来,向那妇人说明了缘由。那妇人待得听完后也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备试试能否帮他将这些松菇卖到城中其他的一些客栈酒楼中去。
至于价格方面,这松菇的价格本是寻常蘑菇的数十倍之高,不过柳月亭却说只收寻常蘑菇的钱,但那妇人又始终未能应允。最后在柳月亭一番坚持己见之下,当下她也只答允了自家客栈中留下来的一部分给到他寻常蘑菇的钱,而其他卖掉的钱自己终究还是不愿占得分毫。
此间事了,二人遂准备告辞,那妇人原本坚持要留二人吃过晚饭再走,不过又闻柳月亭说道他自己这番下山并没有经过师父同意,实不敢久耽,再说倘若晚上赶路怕也不安稳云云,遂也爽快地送二人离去了。
院子外面的小巷内,在二人的身影堪堪隐去之后,有一瞬间倏地静下了许多,随后一个拐角之处,一道头戴斗笠的人影缓缓转了出来。
“你真的打算帮那两个年轻人吗?”
顷刻之间,那人又已然站在了这座“杏淮人家”的堂屋一角处,靠立了墙壁,斗笠之下传出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
“不是帮他们,”另一边,那妇人此刻又继续在堂内的方桌上俯身擦拭了起来,脸颊旁垂下的一缕乌发湿润结束着,口中正自喃喃般地道,“是帮我自己啊。”
“你这又是何苦呢……”
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又带着了几分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