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镜州城
青凫国西部大地上,镜州城以西数里之处,有一条大溪蜿蜒盘亘,水幽深未知几许而又多有青萍漂浮其上,静水似若琉璃,故名作“璃水”。
镜州城中,有支流数道穿城而过,又于城南数里之处汇入那璃水之内。
此刻,城中一座小溪上的石拱桥桥头下,背靠着溪流的路边,柳月亭和金燕二人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二人面前的地面上平铺开了一张油纸,上面正铺放着一层蘑菇,过往的人流中也偶有人上前来查看,不过慷慨解囊的人却寥寥。
“月亭,你在这里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呀,”眼看时辰有些迟了,金燕此刻眉头微微蹙起,转头向柳月亭道,“也许这些蘑菇我们可以委托别人帮我们卖掉啊,分给他几成利润就行了吧……”
柳月亭闻言一怔,言道:“师姐,刚才不是你说这个桥头是上佳位置我们才过来的吗?也许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可以卖完了啊。”
金燕撇了撇嘴,她刚才想起柳月亭进入天墨门之前曾经在这一带生活过几年,兴许是天墨山松菇这种食材有些过于阳春白雪,且价格也不是那么平易近人,一般的路人要么路不识珠,要么便是未携够银两,倘若在城内有熟识之人帮忙贩卖,定然能方便不少。
于是当下她又说道:“哎呀,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啊,我看这蘑菇很多人也不识得,刚才还有两个人过来问是不是毒蘑菇……我们就是再卖一天也卖不完啊!”
想到刚才师姐差点给那二位同样“眼拙”的路人气个半死,柳月亭不禁莞尔。但又一想师姐的话或许也有几分道理,这蘑菇寻常人家少有识得,自己本想便宜处理,但师姐又坚决不肯降低价格,还说着什么“这已经是底价了”、“生意人可以吃亏,但不能血亏”云云……
柳月亭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生意人”,不过经师姐这么一说,他刚才倒也真想起了一位住在这城中的“熟人”,只是一时之间实在有些不太情愿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去拜访人……
“怎么样啊,月亭?”金燕此刻站在了柳月亭身旁,正自眼波盈盈地望着他,口中又推波助澜地道,“你看若是有人帮忙的话,我们也就可以快点回去了啊。”
柳月亭当下无奈叹息了一声,言道:“那好吧……不过我刚才确实想起了一位住在这城里的长辈来,也许她能帮我们卖掉这些蘑菇的……”
“哦?”金燕闻言有些兴奋了起来,忙道,“那我们赶紧去找她吧!”
随后,二人遂过了石拱桥来,往镜州城中更内里的地段走去。
“月亭,你这位熟人是什么人啊?”
走了一会儿后,金燕突然侧过来向柳月亭道。
柳月亭有些苦笑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熟人,”随后他沉吟了一番,才道,“是以前我娘还在世的时候在这城里认识的一位朋友……”言罢,他忽地有些神情萧索了起来。
金燕“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们这样委托她,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柳月亭道:“应该不会,因为她是本来就是经营客栈的……”
金燕随后又从柳月亭口中得知了他娘的这位朋友姓陈,柳月亭管她叫做姨娘,此外还得知了他这位姨娘就是这镜州城中最大的客栈“杏淮人家”的老板娘。
一时愈发兴奋了。
当下师姐弟二人继续走在了街巷中,柳月亭又背负起了箩筐,不过此刻旁边始终有一个像个小女孩般欢快雀跃的女子,一路行来时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这让原本希望低调行事的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着。
过了小溪之后,二人往东穿行了几条街巷,在转过了数道街角后,一座临溪的巨大酒楼便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这楼苑位于城中两条溪流的交汇之处,绿林成荫之间,雕梁画栋,檐角飞立,面向着溪水的气派大门上写着“镜花楼”三个字。
“咦?”
金燕一脸笑着走到了酒楼之前,抬头看到那块招牌,口中惊噫了一声,随即向着柳月亭道:“月亭,这里怎么是叫‘镜花楼’啊?”
柳月亭一时也愕然不已,脸上阴晴不定,言道:“嗯,我也好久没有来了,不过以前这里就是‘杏淮人家’啊……”
金燕闻言也凝眉思索了一番,但随后又向柳月亭笑道:“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吧!”说着便拉了柳月亭向门内走去。
柳月亭刚跨进门来,不知怎的,蓦地感觉到这酒楼中仿佛有一阵凉意,他不禁回头往门外望去,但此刻外面又依然是刚才那有着晴朗阳光的好天气,一时有些疑惑。
二人在靠内院的位置上坐下了,金燕点了两壶茶,不一会儿,一位店小二打扮的人便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
“请问这位小二哥,”柳月亭待那店小二将茶具放在桌上后,开口问道,“这里以前可原本是叫做‘杏淮人家’?”
那店小二闻言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啊,这位客官,非常抱歉了,我来这酒楼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呢……”言罢,又是躬身又是赔笑致歉了一番方才去了。
柳月亭和金燕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讶异。
二人在大堂靠里面的廊形区域内面对面坐着,此刻虽然客人们大多是就座在进门处的宽阔大堂之内,不过在大堂中间的巨大楼梯之后,往内里而去、紧靠着庭院走廊的狭窄后堂中也坐了数桌,只是大概是远离了门外的阳光、内庭中又多繁茂幽树的缘故,靠内的位置显得有些光线不足。
眼看这酒楼虽然整体结构多未改变,不过这桌椅坛盆、还有墙上的字帛画幅却是全都撤换过了。柳月亭四处观望之下,不禁在想着这里是不是换了新的店家。
“月亭,”不知过了多久,金燕口中小声叫了一声,随后眼光又越过了柳月亭,往他身后方向望了望,最后收回了目光,看着柳月亭轻声道,“从刚才你向小二问话开始,那边那个人好像就一直在看你。”
柳月亭闻言一怔,回头往身后看去,只见那后堂之内虽然也稀稀疏疏的坐着几桌人,不过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不禁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声:“谁啊?”
“那个戴着斗笠的人,”金燕向柳月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小声说道,“你不要去看他呀!”
但柳月亭还是不禁又回头往后面看了看,随后果然就看到那就在他身后隔了五六张桌子的地方,有一个戴着灰黑色斗笠的人坐在了角落处,正在自斟自饮着,压低的檐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师姐,”柳月亭此刻回过头来,向着金燕也有些小声道,“那个人是谁啊?”
金燕当下又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不过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总之,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柳月亭又不由往酒楼的门外望去,恍惚有觉外面那依旧明媚的阳光之中,街上来往的人流此刻仿佛变得有些渺小而遥远了起来,心下不禁开始后悔起刚才怎么没和师姐坐在外面的大堂里。
“两位客官,需要续茶吗?”
恍惚中未知几时,眼下一位店小二路过二人的桌旁时,正自看着二人手中的茶杯,口中询问道。
“不必了。”
金燕抬头应了一声,随后又往那斗笠男子那边看了看,向那店小二低声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那边的那位客人是谁?”
店小二闻言向着那边望了一眼,随即便仿佛明白了她指的是谁,跟着他又回过头来向二人打量了一番,眼光不觉在金燕身上的衣物上多停留了片刻,随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二位是天墨弟子吧,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了,”说着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续道,“最好不要和那些人有所往来……”
那店小二言罢便转身行去了,柳月亭看他好像比刚才的那位店小二见识多些,而自己此刻心里又正自疑惑难解,不禁又提高了些嗓音道:“这位小二哥,请问你是否知道以前这里的一家叫做‘杏淮人家’的客栈呢?”
那店小二闻言也是一怔,随即便道:“嗯,这个名字我好像有所耳闻,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了,这镜州城内的大小客栈酒楼本就繁多,客官还请见谅!”
“好吧,没事……”柳月亭闻言依旧是无奈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但那边店小二已然去了。
“你在找‘杏淮楼’?”
此刻就在柳月亭正自彷徨无计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柳月亭和金燕二人双双一怔,齐往后面看去,此时那斗笠男子放下了手中酒杯,微微抬起了一点斗笠檐,随即便似有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二人射来。
看来这声音便是从那斗笠男子口中而来的了。
柳月亭回过头来和金燕对望了一下,当下只得转身而起,向那男子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只是在找这‘杏淮人家’……”
“在我等酒客之辈口中,”斗笠男子截断了柳月亭的话,自顾自地道,“那便就是‘杏淮楼’了。”
随后他又看向了柳月亭,道:“却又不知你打听这‘杏淮楼’有何缘故?”
柳月亭怔了怔,已然明白此人应是知晓着此事,当即遂道:“实不相瞒,这‘杏淮楼’是一位在下所熟识之人所经营,我记得以前分明就是在这里……”
“南十四街九巷,”那男子此刻又冷冷截道,“也许你该去那里找一找。”
柳月亭又是一怔,随即又再度拱手道:“多谢前辈告知!”
那男子未作回应,随后也未再言语,只是又自顾自地斟起酒来。
而师姐弟这边,既已有了线索,二人便也不再多作停留,当下便即收拾了随身之物,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