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阴雨
在经过了数座中途点山峰之后,柳月亭终于到达了天都峰上。
从铁索桥上走下来后,一座巨大的广场便即浮现在眼前。
放眼望去,只见整座广场的地面上皆平铺着如同白玉一般的大理石,行走其上,光可鉴人,一层纱般的薄雾轻柔萦绕脚边,恍如云台仙境。
远处的广场中间是一座大圆形的天坛练武台,四周围绕着一圈,还有着按照八卦方位罗列开来的八座小型练武台,大小练武台如此分布罗列之下,在广场上构成了一幅巨大的八卦阵图来。
八卦练武场的正前方二十丈左右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牌坊山门矗然屹立着,仅是那中间的主门即宽有三丈,高五丈有余。在主门的两侧,两根数人合抱的石柱上饰有祥云浮雕,云层下方密集,往上去渐渐稀疏,正上方的匾额位置上镌有三个鎏金古字--“天墨门”。
此外,牌坊的两边还各有三道,一共六道侧门,象征着天墨门的六脉同门。
柳月亭过来的地方从面向山门的方向看去,正位于八卦练武场的右前方,当下他正靠着广场的边缘往练武场的后方走去,此刻那个方向上远远地能够看见一长排的屋宇。
与那玄清峰一道,作为宗门中昔时的两座主峰之一,整个天墨门全派两千余人里,便有将近千人在这天都峰上。此刻辰时已过,初阳的光辉洒落到了峰上,广场上的几处练武台上,一些弟子正操练着剑法,晨光映射之中,有点滴汗珠挥洒而下,其中的每一滴都昭示着其主人正在异常卖力地修炼之中。
眼下柳月亭贴着了练武场的边缘悄声而行,看来似乎也是不忍打扰到了天都峰师兄们的修炼。
就在这天都峰上的屋宇聚落跟前,靠近崖边的一角,几棵大树蔚然成荫。柳月亭走到这里后,回首望向身后的练武场,不觉间嘴角微微有一丝上翘的弧度。
屋宇群与悬崖之间有一条林荫小道,走在小道之上,左首白云悠悠,右首三丈之处便是连绵坐落的碧瓦屋宇,各种山庭回院充斥其间,明台朗阁不一而足,水榭书阁应有尽有,幽廊雅亭也必不可少,甚至还有几处天都峰的师兄们自己改造出来的棋轩。
如此一派繁荣光景,只怕是把“天都峰”改名叫做“天都城”都不为过了。
柳月亭原本就少有机会来这天都峰上,当下一路行去之时,直是不住侧目。在穿越了那重重院落道道转角之后,总算来了天都峰的后院出口处,从面前这个月洞出去后,便能去往后山菜园了。
不过他走到这里后一时却驻足未前,四周环顾起来,眼见此刻一侧不远处正有一个天都峰弟子朝这边悠悠行来,当下遂用手抵着嘴唇,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即迎了前去,拱手言道:“这位师兄,在下是蕴秀峰柳月亭,本想要去往贵地后山菜园采摘一些土物,还望烦请知会一下秦元辙师兄则个。”
那天都峰弟子抱拳回礼,应道:“在下天都峰陆鸣轩,”随即又坦然一笑,十分潇洒地道,“这位柳兄客气了,区区小事何须惊动秦师兄,如有所需就请自便吧。”
柳月亭闻言赶紧又拱手道:“如此便多谢陆师兄了!”
陆鸣轩颔首而笑,道:“柳兄自不必客气。”
竟有出乎意料的顺利,柳月亭心里霎时感到一阵轻快,当下也没再多寒暄,转身便往天都峰后山而去。
“柳兄可知道这去往菜园的路吗?”柳月亭走到月洞下时,陆鸣轩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柳月亭闻言回过了身来,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道:“我只知道在后山,但却是没有去过,我到了再找找吧……”
那陆鸣轩笑道:“此去后山菜园会途径三条岔路,第一条直行,第二条和第三条都转左首而行,随后便能看见了。”
柳月亭心下颇存感激之意,觉得这位陆师兄真是一位厚道之人,当下又拱手一揖,道:“多谢陆师兄指点。”
“柳兄不必多礼,不过……”陆鸣轩话头一顿,微一沉吟,续道,“不知柳兄可是新近加入的同道吗?”
柳月亭错愕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略微苦笑道:“这个,实不相瞒,我加入门派已然七年有余了……”
陆鸣轩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忙赔笑道:“啊,失礼失礼,我是看柳兄有些面生,所以这才有此一问。”
“我们门派中两千多人,”柳月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有所面生之人也很正常……”
“柳兄所言甚是!”陆鸣轩口中叹道,随即又拱手笑道,“那么,就此别过。”
柳月亭亦拱手前推,言道:“陆师兄再会。”
当下二人遂各自去了。
俗语有云,没吃过猪肉总也看见过猪跑。眼下柳月亭虽然没有收过菜,但他平时也看到过六师兄采摘回来的样子。
在经过了天都峰那位陆师兄的指点后,他很快就来到了菜园中,当下便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又砍又挖地忙活了一阵,不一会儿便装满了箩筐。
临近午时,柳月亭背着一箩筐菜原路而回,此时广场上愈发人头攒动起来,不过似乎同样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至少没有人上前来跟他搭讪。
当下他眼看那条通往蕴秀峰的铁索桥就快触手可及了,心里不禁一阵暗喜。
“柳师弟,请留步!”
正当柳月亭抬脚要往那铁索桥上踏去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时,只见那十步开外,在一大群人的拥簇之中,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秦师兄早!”柳月亭不等到那男子走近身前,便放下了背上的箩筐,拱手欠身一礼,口中言道。
此人便即是天都峰大弟子暨代门主的秦元辙了。
自从两年之前,天都峰门主清机道人去了参合峰同师兄清殊道人一起日夜参悟道法,从此即盘桓不回。秦元辙身为天都峰大弟子,平素交游甚广,在天都峰弟子们中素来颇有威望,拥趸良多,所以如今清机道人不在的这两年里,天都上便是由他担任代门主之位。
当下秦元辙走到了距柳月亭三步之处,驻足而立,向一旁地上放着的箩筐看了看,微笑道:“不知柳师弟这是?”
柳月亭知他所问何意,歉然道:“秦师兄,我刚才到你们后山菜园采摘了一点青菜,未得知会一声,还请见谅……”
“哈哈哈……”待他言罢,秦元辙周围的众人间便有人不禁失声发笑,柳月亭一时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起来。
但人群中间这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却未失礼仪,只见他正自气定神闲,含笑而立,剑眉星目间气宇轩昂,腰间挂着一柄置于蓝白剑鞘中的宝剑,剑柄端头垂下一段红色穗子,看来便是清机道人所传的那柄“纯钧”剑了。
少顷,秦元辙挥挥手示意众人肃容,然后向柳月亭颔首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柳师弟如此勤勉身为,才当值得敬佩才是。”
“哪有,秦师兄谬赞了!”柳月亭闻言忙摆了摆手,应道。
“掌门师伯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我门中俊杰之辈无疑了,”秦元辙抚掌而笑,口中言道,随后微一沉吟,又道,“对了,柳师弟,我好久没到蕴秀峰走动了,不知道郭师兄最近可好?”
柳月亭不假思索道:“嗯,大师兄他最近十分刻苦,自从师父传他一把剑后,他就经常每天五更起来修炼。”
秦元辙闻言一笑,道:“我辈修道中人本该不滞于时……”说到这里他话头稍一顿,随后续道,“嗯,那又不知金燕师妹她最近可好?”
柳月亭心知这位秦师兄素来交游甚广,当下忽地想起了今早饭间虫子之事,遂苦笑着道:“金燕师姐她最近是很好的,只是我不太好……”
秦元辙误解了他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口中言道:“嗯,这事确实颇为棘手,我之前也听金燕师妹说起过,柳师弟迟迟无法突破这‘炼气’一关……”
柳月亭忽然间被莫名戳中了痛处,此时的他被秦元辙身边的人群形成一个半圆给围了起来,实在并不希望秦元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继续说下去,当下急忙道:“啊,此事不必烦秦师兄挂心,我定当加倍努力……”
但他话说到一半就分心了,只觉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突然间瞥见了什么东西,随即他转头望山门方向看去,只见此时一大群女弟子进入了山门,正朝这边走来,看来便是笼月峰上的师姐妹们了。
本来天墨山上的天都峰、笼月峰和蕴秀峰皆互由铁索道连接在一起,如此而形成了一个三角之势。天都峰上通往蕴秀峰的铁索道位于八卦练武场的右前方,而通往笼月峰的铁索道则位于右后方,所以从山门进来的笼月峰弟子,回峰都需从蕴秀峰的铁索道前经过。
柳月亭霎时间有些惊慌起来,眼看势不容缓,当即抱拳道:“秦师兄,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言罢便即背起了箩筐,转身就要离去。
“柳兄为何行色匆匆呢?”
却是此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人来,正自高声问道,柳月亭身形一窒,随后才又听到那人慢悠悠的道来:“眼下难得秦师兄在此,柳兄若得他指点一二,定能助益良多啊。”
秦元辙闻言向那人微微笑道了一声:“卢师弟言重了。”
“不敢向秦师兄请教……”柳月亭回身应道,但他话说到一半便即又被此刻身侧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莺莺燕燕的女子哄笑声打断了,柳月亭赶紧又把背上的箩筐放下了,目视他处,心里直叫苦不迭。
随后就闻一个女子笑吟吟的声音传了过来:“秦师兄,你们正在聊什么呢?”
秦元辙踏前一步,向着笼月峰的一众女弟子拱手笑道:“王师姐,还有诸位师妹们,我们刚才正在和柳师弟交流练功心得呢。”
闻言,那群女子间又哄笑了起来。
秦元辙口中的那位王师姐当下看了看柳月亭刚才放下的箩筐,向他笑意盈盈地道:“柳师弟,好久不见了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柳师弟刚才说他正有要事在身呢!”
却是刚才秦元辙身边的那位卢师弟当下高声笑道了一声。
周围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柳月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此时笼月峰的女弟子们把他的另一边也围上了,这让他无法轻易脱身。
那位王师姐当下转过了头来目视着柳月亭,意欲询问,柳月亭见状忙苦笑应道:“不敢劳师姐挂怀!”
“柳师弟,据说面前这位笼月峰的岳雨璇岳师妹,”秦元辙此刻忽地口中高声言道,看着站在笼月峰众人中的一个女子,微微抬手一引,随即向着柳月亭笑道,“才当真是天资聪颖啊!加入我门中只两年间便练成了少有的冰象真气,也许你应该向她多取取经哦。”
柳月亭当下向那女子看去,只见她此时侧过了头,微抿着嘴唇,似乎并没有打算说话。长长的秀发笔直地垂下,发端十分平整,同样整齐的刘海之下,一张白皙的侧脸清秀中带着些柔润,长长的睫毛间又带了几分稚气。
这般的清纯气质之下,再加上天都峰代门主秦元辙的几句口碑,顿时便引得周围不少男弟子纷纷侧目。
“岳师妹两年即练成真气虽说也算资质颇佳,但照我看来,跟秦师兄比起来还是有所差距啊!”人群间的一阵低声私语中,那位卢姓弟子又高声笑道,随后他又看了看柳月亭,咳了咳道,“而这位柳师弟,想来入我天墨门中已有五六年了吧?”
柳月亭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差不多吧……”
周围又有了一些窃笑。
那卢姓弟子口中笑着哼了两声,揶揄般的道:“柳师弟,恕我直言,看来你还需要好好用功才是啊。”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方又续道,“这也就只你们蕴秀峰上有这般待遇了,如果是在我们参合峰上,别说六年多,就是四五年……”
“卢师弟,不可猜疑掌门师叔!”
秦元辙原本刚才听了那卢姓弟子的几句奉承之言后便一直微笑不语,但此刻却是不待他说完,便即已然截道,随后他负手而立,微微抬头越过了人群望向远处苍穹,口中续道:“想来这大概也是师叔他最近几年来时常闭关,蕴秀峰上的同道们一时疏于请教的缘故,我们都是这天墨一门弟子,相信师叔他却是不至于会偏袒于人的……”
秦元辙言语间眉头渐紧,当下一时也无人发声回应,气氛忽地有点凝重了起来,此刻那位王姓师姐见状莞尔一笑,向着秦元辙说道:“秦师兄,你们可不要小看了柳师弟哦,我听金燕师妹说他这位师弟虽然炼气不成,不过于金象剑道上的纯剑法路数却十分熟稔呢!”
秦元辙闻言忽地怔了一怔,眼中似有精光闪动,同时口中缓缓言道:“哦?这我却是未曾知晓,金象剑道吗……”
“是啊,所以掌门师伯他也许并没有袒护柳师弟的哦。”
那位王姓师姐当下似乎并未察觉到秦元辙的异样,只是又径自应道了一声,罢了又向着柳月亭笑了笑,随后便和姐妹们一起告辞而去了。
天都峰弟子这边,秦元辙此刻一时仿佛有些若有所思起来,当下同柳月亭又闲散地聊了几句后,也带着众人远去了。
柳月亭环首四顾之余,苦笑了一下,背上箩筐踏上了铁索桥。随后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另一边正自远去的笼月峰众人间,一个长发少女不禁回过了头来望了望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