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表面的平静之下,波涛汹涌。
凉州局势不稳,北周余孽虎视眈眈。陛下下令修筑宫室。凉州西邻西域诸国,替东魏守着边疆,若能从此继续向外扩张,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曦宁同曛儿一起到郊外踏青,曛儿一时兴起要去捉鱼,又不肯用寻常的方法捉。她借了杜临川的弓箭来,瞄准,射。居然捉得很顺利。曦宁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曛儿想办法逗她笑。又生了火来烤鱼。看着曛儿忙里忙外,杜临川转头去和曦宁说话,她有一声没一声的,不想理他。曛儿借口说,杜临川为朝中之事烦心,所以才邀他一起来散散心。曦宁揉揉耳朵,冷声道:“闭嘴!”曛儿哀嚎:“是真的啊!”曦宁越发不想理她。
出门的时候祁恒派林庭跟着,曦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时,她看见林庭站在一旁,心情更坏了。“林侍卫站后一点。”她挥挥手。林庭后退一步。曦宁从曛儿手中拿过弓箭来,她好奇地看着她。曦宁试了试弓,搭上一支箭,瞄准林庭就射了过去。林庭略一思索,略一搓身,箭矢擦身而过,他抬手握住,送到曦宁面前:“公主——”曦宁震怒,抬手就用那把弓去砸林庭,恨恨道:“放肆!谁许你躲的!”“公主恕罪。”他瞥了一眼锦瑟,锦瑟忙凑上来道:“公主消消气,切莫气坏了身子。”“哼!”她转手将弓箭扔回给杜临川:“看好你的东西!”转身气呼呼地回到了马车上。“我的弓箭——”杜临川爱惜地安抚它们,与此同时冷冰冰地看了林庭一眼。林庭却后退几步,接着不知去了何处。
“你去郊外。”林庭对祁恒说。“为何?”“我劝你去郊外。”林庭沉声说。祁恒看了他一眼,吩咐下人:“备马!”
曦宁淡淡坐在车上,旁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出一言。曛儿专心致志盯着她的鱼。却见远处有人策马扬鞭而来,杜临川按剑而立,待那人下马走近,看清那人是祁恒,他顿时面色冷淡,淡淡说:“秦王殿下。”
祁恒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向马车。曦宁瞧见他,随手抄起近旁的杯盏,就朝他丢了过去,气道:“谁让你来的!”祁恒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你究竟想怎么样?跟我回去!”曦宁转过身来盯着他。她忽然走下马车,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你当初死在战场上多好。”她错过他走到曛儿面前:“鱼好了吗?”
曛儿心有戚戚。她与杜临川对视一眼——曦宁对他们真好!
“好。”祁恒轻轻说了一句,几乎让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回身上马,看了曦宁一眼。曦宁见他竟然直接走了,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冷冷盯着他。祁恒一挥鞭架马离去。曦宁拣起旁边的一颗石子,就朝火队扔了过去。曛儿颤了颤,看她气狠狠的模样,先小心移到她身边,乖巧地蹭了蹭,曦宁淡淡望她一眼。她见她气平了些,便小心问:“你们吵架了?”曦宁冷冷凝视她,她顿时噤声,转向了鱼,欣喜地说:“鱼好了!鱼好了!”
“曦宁,你要不要分一块——”她小心看向曦宁,岂料她又发了火:“谁要吃这些!”
曛儿觉得,今日还是不要招惹她好了。
杜临川默默烤火。
曦宁微一偏过头,忽然看见了他。她想到了什么,心头升起一丝快意,伸手将他拽了过来,趁他还没坐稳,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曛儿手里拿着鱼,看着眼前这一幕,呆了又呆。
曦宁皱了皱眉,忽然又一把将杜临川推开了,以丝帕掩唇,口中喃喃地说:“我不想的……都怪你们!”杜临川深吸一口气:“你拿我当什么?”“你想怎么样?”曦宁火气更大,“杜临川,要怪就怪你自己,你今日为什么要出现在本宫面前!这都是你自找的!”他停了片刻,却道:“曦宁,别这样。”那语气真像祁恒,她眼睛里忽然有了泪水。她骤然平静下来,站起身说:“我要走了。”
她实在不想继续跟他们两个待在一起。
晚上锦瑟服侍着曦宁洗手,外面传殿下到了。曦宁用帕子擦干了手,才说:“告诉殿下,楚姬前一阵子身染风寒,这几日才好了,劝他去瞧瞧。”锦瑟听着曦宁波澜不惊的声音,暗自心惊。
从那以后,曦宁常常跟杜临川一起出去。至于祁恒知道与否,取决于林庭是否告诉祁恒。关键在于,对于曦宁,林庭束手无策。谁也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不听话的人。还有她那克制不住的坏脾气,越来越明显了。外界纷纷说秦王妃明漓公主是个清冷克制的美人,纯粹胡扯——她是清冷,可绝不克制。
“你过来。”曦宁不耐烦地去拉杜临川,要他凑近一点。他没说话,靠过来后,曦宁又转身去喂鱼。曛儿望着他们俩的背影,狠狠瞪了杜临川一眼。可是有曦宁在,她不敢乱说话。特别是她已经领教了她发怒的后果后。
曦宁阴沉沉的,杜临川转身对曛儿说:“你先离开一会儿好吗?”曛儿看一眼曦宁,她听见了,可是没什么反应。曦宁倚在栏边看水里的鱼。杜临川慢慢靠近她。杀了她。他心想,大好的机会。他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杀了她,替大魏除去这个祸害。想得越多,就陷得越深。杜临川深吸一口气,从后靠近,环抱住她的身子,下巴贴着她的脸。曦宁又有了一个生气的理由,。“不要碰我!”她呵斥他。“你拿我当什么呢?”他慢慢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曦宁沉下脸,生气地看着她——她是真的更生气了:“你是在质问我吗?”如果是祁恒,他这个时候会按下怒气闻言安抚她几句,可杜临川不是祁恒,他跟曦宁一样年少多疑且桀骜不驯,“我没有要故意惹你生气的意思!”他说,“你今天,必须要回答我。我们这样?算是什么?”他想,如果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他就把她从这里推下去。他不会犹豫的。
曦宁看着他,良久,吐出两个字“愚蠢”。他怔了一怔,淡淡看着她转过了身。她的侍女在外面等着,消息传出去,杜家、甚至四皇子府就会面临一场灾难——不,他不是那种找借口临阵退缩的懦夫。“那你喜欢我吗?”她忽然问,不等他回答,她又轻轻道,“算了。不要说。我不想听。锦瑟——”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侍女已经一路小跑走了进来,那个名唤锦瑟的侍女,分明是戒备地瞧了他一眼,他心里一沉。锦瑟轻声道:“公主。”“咱们走吧。”曦宁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帛,扬了扬道:“将这个交给晋王,他会明白的。”“这是何物?”他眉眼间顿时染上了怒意,不依不饶地追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曦宁眯眸望了望他,心情忽然轻松许多。她抬手摆弄发上的坠饰,揶揄道:“这个,自然是,我的君主——我的父亲要我这么做的。”她转身离去,锦瑟不放心地回头瞧了他一眼,才跟上曦宁。
“公主,依奴婢看,那个人,不得不防。”锦瑟紧张提醒。“本宫乏了。”曦宁抬手,取下发上那支银簪,沉默良久,“你下去吧。”“是。”锦瑟轻声道。
外头的侍女又进来传话道:“殿下过来了。”“别让他进来!”曦宁冷冷地说。祁恒又吃了闭门羹,转身去了孟侧妃院中,向她数落王妃如何无礼,竟将他拒之门外。孟侧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想问他,不被她赶走他就不会到这里了是吗?竟有脸来她这里诉苦?她不像曦宁那样将他赶出去,都是好的!
孟侧妃心中有气,可终究不能如曦宁那般任性,便没好气地道:“嫔妾去瞧瞧修儿,殿下也来瞧瞧吧。”她精心教养修儿,修儿是祁恒的长子,只要王妃不生下儿子,那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孟侧妃了解祁恒的野心,正因了解,所以她相信,祁恒不会容许曦宁生下孩子的,朝臣们不会支持一个有异族血统的皇子。便是真的有一日,孩子生下来了,她也有办法出去的!
修儿聪明可爱,渐渐学会说话了。曦宁嫌幼年小孩子丑,不高兴抱他。孟侧妃照顾修儿无微不至。祁恒因他是孟侧妃抚育,所以心中偏爱,待他温和慈爱。因此,修儿对孟侧妃和祁恒最为亲近。
第二日祁恒也来陪着他们,孟侧妃将修儿给他抱着。祁恒看天色晚了,忽然说要走。孟侧妃顿时盛怒,一把拉住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许去她那里!”祁恒望着她,心头疑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他不解,可还是推开她的手,说:“我去楚姬那里。”孟侧妃略微一愣,继而冷冷看着他——他是骗不了她的!
晚间,曦宁心神不宁,锦瑟又在抚琴。曦宁缓缓睁开眼睛,厌烦道:“别弹了!”锦瑟慌忙跪下请罪。“都下去吧!”锦瑟犹豫着要不要留下。“全都下去!”曦宁呵斥。锦瑟忙退下。
她自己做到琴边,弹拨两声,又定定望着那琴,忽地抬手将琴掀在地上,起身回到内室。侍女们听见动静,却不敢上前来。锦瑟侍立在外,见祁恒过来,默默行礼。祁恒看锦瑟都躲在外面,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不高兴,想杀人。
曦宁手持书卷,默默读着,可心思全不在书上。她淡淡地想着,杜家,晋王,太子,秦王,很好么,一个一个处置。她余光忽然瞟见那个走进来的人,顿时长舒一口气,厌憎地望着他。
他见桌上一片狼籍,便猜测是曦宁心情不好时胡乱扔东西,于是抬手吩咐下人:“都收拾下去。”曦宁懒懒扔掉了书,走回到桌案边,支着一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祁恒走过来,拿开她面前的书。曦宁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坐在她身边。她朝他看过去:“你去楚姬那里。”她站起身到床上去躺着,祁恒不死心地蹭过来:“曦宁,我想抱着你睡。”曦宁淡淡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我还想抱着女儿睡呢!你去看看修儿吧,别又多个可怜的孩子。”祁恒无话可说。曦宁见他一动不动,便简短地说:“滚出去。”
她发觉自己现在面对祁恒的时候,心情比起从前平静不少了。虽然,她还是很不待见他,但更多的是出于厌烦,而不是仇恨。如果连仇恨都淡去了,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真的到了这一步。真的有这一天。曦宁阖眼睡去。
她不想太痛苦,所以选择让另一个人陪着自己。如果他不喜欢他的话,当然是很好的,她只要个解闷的人。可她渐渐发现,跟杜临川相处,比跟祁恒在一起,更耗费心力。他永远有一大堆问题——为什么会有男人喜欢确认女人的真心呢?他是个小孩子吗?她不得不跟他吵架。起码跟祁恒在一起的时候,她只需要闹脾气,不需要耗费那么多体力。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太让人讨厌了!”她恨恨地说。他不应该安抚他吗?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杜临川的脾气比祁恒坏一百倍!“你要跟我说清楚,你从前和陆颐煊之间——”他不依不饶。“你究竟问这些做什么!”曦宁心烦意乱。
曛儿其实挺喜欢凑热闹看人吵架的,可是,杜临川阖曦宁发脾气太可怕了,她瑟瑟发抖!
曦宁厌烦至极,恨不得用言语在杜临川心上戳一个窟窿,让他失血而死。“你这个勾引有夫之妇的无耻宵小之徒,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曛儿再也看不下去,上前道:“你们别这样了!”杜临川一怔,他不是打探过的吗?她那个夫君,待她并不好。为什么不愿意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他?原来在她眼里,自己是那样的人。
他忽然安静下来,曦宁冷冷转过身去:“曛儿咱们走吧,我累了。”
曛儿再来找他的时候,杜临川就说:“我不见她。”“行吧,反正她也不乐意见你。”想了想她又劝道:“若是只想替四哥哥打探消息,何必要求那么多?”杜临川回头看着她,冷冷说:“让他们自己去传消息吧!”
她懵了懵,却见杜临川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曦宁闭门不出,每日读书写字。不久消息传来,梁帝驾崩,太子即位。
她听着锦瑟传来的消息,仿佛置身漫天飞雪中。这,难道不是她从前所期待的吗?她成了真正的一个人,而不仅仅是皇室的棋子。这不是她所期盼的吗?这正是她所期盼的。
她的心,终究是彻底冷了。
连曛儿来找曦宁,她都很少出门去了,每日也没什么话,对谁都淡淡的。
新帝登基,南梁来使。使者是她在殷家的表兄殷涣,她进宫见皇后时,恰巧与他在御花园里遇见了。
她的眼神冷冷的,带着嘲笑:“朝中如何?”殷涣轻轻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公主在东魏过得好,便是姑母最大的助力了。”曦宁转眸,静静望着枝头上雪一般的白花,淡淡道:“自然。”他顿一顿,仿佛提起什么为难的事,犹豫地问道:“他带你……好吗?”她折下了一朵白花,花朵娇嫩,她轻轻抚摸,才笑道:“他待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听见他舒了一口气。他说:“那就好。”
没多久,楚姬便诊出了喜脉。曦宁不咸不淡地问了太医几句,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楚姬怀胎十月,平安生下王次子,立为侧妃。孟侧妃一直防着曦宁,如今见楚侧妃诞下皇子,顿时又戒备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