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弯刀卷刃
就在陆聿与洛川两相沉默之际,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跟来,洛川下意识将陆聿护在身后,手中正握着乌云翦。
却见身后来人是许久未见的连奕,隔着人群,他意气风发地朝陆聿招了招手:“陆兄,别来无恙。”
陆聿也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连奕,不过转念一想,武林大会召开在即,算时间他也该到雁荡山了。
“连兄,好久不见。”陆聿走上前微微一笑。
上一次连奕骗她的事情,洛川还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不愿上前同他打招呼的。何况连奕也并未见过洛川的真面容,就算此刻亮若白昼,来来去去的人群中,他也不大能认出她来。
陆聿见洛川停在原地不动,心下明了她并不愿意与连奕寒暄。
于是陆聿便将连奕的注意力引导了在不远处陪着白方毓猜灯谜的温之岩身上:“温门主也在,连兄何不过去同他打个招呼。”
连奕朝身边与他相仿装束的弟子耳语了几句,便提着剑跟着陆聿往温之岩那里去。
洛川远远地瞧着,并未跟上。
人群中那三人极为出挑耀眼,又兼旁边站着一个明眸善睐的丽人,来往行人都不住地瞧过来。
三人身高相当,但举手投足间气质截然不同。因常年习武的缘故,温之岩身量高大,眉飞入鬓下是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许是因为较他们年长七八岁,温之岩举手投足间虽放浪形骸,却无端端地给人一种如兄长般稳重可靠的踏实感觉。而作为灵虚派最受宠的弟子的连奕修眉俊眼之间是凛然正气,望之便知是初入江湖的少年侠客。
三人之中,最不惹人注意的便是陆聿。乍一看,只觉少年面容清隽文弱,举止潇洒风流。但若对上他墨若寒潭的眼睛,便极易望而生畏。
温之岩折扇指了指一旁一手提着花灯一只手举着糖葫芦往嘴里送的白方毓,介绍道:“白姑娘”,一面指了指白袍外面罩着淡蓝色比甲的连奕:“连少侠,灵虚派弟子。”
白方毓忙拱手问好,余光却瞥见洛川孤身一人隐在人群中。见她形单影只,白方毓朝三人点头示意,便朝洛川走去。
此时此刻,风烟俱净,闹市喧嚣,但却是一派祥和。
不多时,温之岩便着江萍来请洛川与白方毓,说是绿蚁酒已经煨好了,请一同回府同裳。
回去时,陆聿他们三人走在前面,洛川与白方毓远远地跟在后面。
雁荡山山脚下忽然飘起了小雪,又起了微风,漫天雪花随风飘舞,洛川手中的兔子灯烛火在寒风微雪中跳跃了几下,便灭了。
待众人走出长街时,雪势渐大,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踩上去能听到咯吱的细微声响。抬眼四望,只见家家户户的檐上廊下也白了一片。
回到温府时,下人早已在二楼备好了炉子炭火,一行人围着火炉而坐。
这二楼的位置极佳,放眼远眺,只见整个小镇灯火通明,盘亘在苍翠山脚。
雪势越来越大,原本聚集于长街的游人们纷纷提着花灯离去。原本宛若长龙的长街,此刻慢慢暗了下去,唯有天边一轮皓月。
江月与江萍在一旁给众人斟上绿蚁酒,酒香冷冽。
陆聿悄无声息地按住了洛川的手,朝江月使了个眼色。江月心领神会地将她面前的绿蚁酒换成了梅子茶。她左臂有伤,实在不宜饮酒。
连奕一早便注意到了陆聿身边不苟言笑的姑娘,只觉得身形举止有些眼熟,却迟迟不敢相认,直至此时,这才斗胆唤了一声:“洛姑娘。”
洛川眉眼未动,只朝他举了举茶杯,以作应声。
连奕心中有愧:“那日在华容骗了你,又将你与陆聿拘禁,是我不对,连奕饮了这杯酒赔罪。”说完蓦地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洛川只饮了一口杯中茶,未吐露只言片语。
连奕自讨了个没趣,却并不在意,只将佩剑郑重地搁在洛川面前:“连奕以佩剑为誓,欠洛姑娘一个人情,日后洛姑娘可随时来找连奕兑现诺言。”
他如此郑重,洛川却只冷漠道:“不必了。”
酒过几巡,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传到了温宅的阁楼上。已有醉意的连奕站起身同众人告别:“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
乘兴而来的小聚,很快便散了。
陆聿与温之岩送走连奕后,穿过走廊时,只见洛川仍在廊下候他,手里还提着那盏兔子灯,灯面沾了雪水,软趴趴地挂在竹篾上。
陆聿未料到她会在此处等着自己,心中一喜,三两步朝她走去。
洛川见他步履匆匆地过来,脸上带笑,却并不说话。
天地浩大,宅院安静,洛川和他肩并肩往院子里走去。
不多时,洛川房中的灯便熄了。
一道黑影从房中蹿出,跃上了厚厚积雪的屋檐上。月光下,黑影一闪而过。
洛川借着月色,摸进了镇上霍府的宅子。
赏花灯时,她便已打听清楚了,此次武林大会的几大门派都受邀住在了霍府。其他的小门派则是各显神通,来得早的在客栈歇了脚,来晚了则只能去山上的醍醐寺借宿。
因为积雪的缘故,又加上此时霍府皆是当世高手,她须得加倍小心,才不至于被人察觉。
在屋顶潜伏了一个多时辰,待到霍府各个院落的灯渐次熄了,她才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下人的院子里。
用随身带着的迷香戳破窗纸,往里吹了半管。确定屋内下人都已被迷晕,洛川才蹑手蹑脚进了屋子。找了一个看起来年岁最大的下人,趁人昏迷之际,将其带出了霍府。
镇子往前走上几里路,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座破旧的山神庙。洛川将霍府下人和供着山神像的木桌腿绑在一起,用布巾将他嘴堵着。
洛川猛掐了那人的人中,那下人才悠悠醒转过来。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叫喊,洛川的匕首已抵在他的喉咙:“问你两件事,你告诉我了,我便放了你。”
那下人眼中满是惊恐,呜呜呀呀,连连点头。
洛川见他胆小怯懦,便扯下塞在他口中的布巾,冷声问道:“霍卫住在哪个院子里?”
“西南,西南最顶头的那间屋子。”那人不过是霍府的下人罢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抖成筛子,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龙骨由谁看守?”
“我,我,我不知道。”
洛川自是不信,匕首往前又近了两分,厉声道:“想清楚了再说,刀剑无眼!”
若不是绳子绑着,只怕那人当即吓得瘫软在地,声音瑟瑟发抖:“少侠,好汉,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龙骨何其珍贵,他说不知,想来也是实话。
洛川将布巾又塞回他嘴里,将他五花大绑扔到山神像背后。
自己又折回霍府,直奔霍府的西南一角的院子。
那日离开木渎时,有人提醒过她霍卫惯用双刀,为人狡诈。
洛川并不敢大意,在霍家的屋檐上匍匐了半宿,直至黎明时分,屋内有灯亮了起来。而后便见檐下的窗纸上映着人影,走来走去,洛川安心等着。
不多时,天已蒙蒙亮,忽有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开门出来了,站在廊下伸懒腰。洛川将他腰间别着的两把弯刀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人满脸络腮胡,眉若张飞,脸上沟壑丛生。
无疑,此人便是霍卫。只待捉住他,问出随月生的下落,她很快便能知晓十年前师门灭门真相了。
洛川屏住呼吸,待霍卫转身准备回房时,才蹑手蹑脚欲要转身离去。
却未料“咯吱”一声,脚下雪块直直落下。
霍卫耳尖,只见他眼眸一转,连身子也没动,一把弯刀便朝着洛川破空而来,刀势凌厉。
不过眨眼功夫,弯刀便已逼至眼前,洛川眼疾手快,抽出乌云翦与那弯刀刀刃相击,火花四溅间,洛川已飞身跃上了更远的屋檐,黑色身影片刻便消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霍卫拔下被弹得嵌在树干上的弯刀,摸了摸刀刃的豁口。
他这一双弯刀乃是神匠闻人绍大师的亲传弟子所铸,取自几百年前的陨铁所制,利刃可切金断玉。他用了许多年,弯刀曾吻上许多人的脖颈,却从未卷刃过,这还是平生第一遭。
霍卫摸着刀刃处的细小豁口,心中生出疑虑来。江湖中能令他弯刀卷刃的兵器并没有几样,方才那黑衣人身材足量均比一般男子要小上许多,霍卫心中渐渐有了大胆猜测。
只见他收了弯刀,步履匆匆地往东南院子里去。
丫鬟们尚在服侍霍老爷洗漱,霍卫在院子中等候了半晌。
直到有丫鬟来传唤他:“老爷请您进去。”
霍卫双手将弯刀递到霍老爷面前:“老爷,您看。”
霍老爷一见弯刀刀刃,立即挥手屏退了侍候的众人:“你们都下去。”
待下人都退出了,霍老爷才问道:“你觉得是——”
“乌云翦。”霍卫一字一句道。
“我记得乌云翦上一次现身是在池州?”霍老爷不紧不慢道。
正是,华容一别后,洛川根据温之岩给的线索一路追踪到了池州,在那里找回了师门至宝乌云翦。
“正是。当年云翦门那个活着的小姑娘,算起来,如今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霍老爷气定神闲地舀了一碗粥递给霍卫:“那便让霍光他们将那人带过来吧,武林大会也该亮一亮咱们的杀手锏了。”
老爷亲自动手,霍卫受宠若惊,连连弯腰双手接过。
“这几日,你多留意镇上的动静。”
“老爷放心,小的定会安排妥当。”
霍老爷尝了一口粥,火候煨得刚好,心满意足地吐出一个字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