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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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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上次一别,已过去了五年,可这小城还是丝毫未变。

    洛川孤身一人往城西去,从城西出城,再往前十余里,有一片密林。

    快近城门时,洛川跃身而上,借着鳞次栉比的屋檐,如蜻蜓点水,攀上了十余丈的城墙。

    只见淡月清辉,四下静寂,整个安陆都已沉沉睡去。偶有冷风吹过,城外金黄茂密的银杏树簌簌作响,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洛川往树林深处走去,停在了几棵盘绕交错的泡桐树下,中间拱起了一块小土丘,那是一处孤坟。

    她曲腿跪在地上,仔细地拔掉土丘前的野草,又从怀里掏出三根香,插在坟前。

    密林之下黢黑一片,洛川擦亮火折子,将三根香点着,暗红的余烬在林间微微发亮,洛川捂住了自己的能见光的右眼,声音缥缈又轻柔,她自言自语道:“师父,您再等等我,我已经有了鲁岳的下落,等我治好这只眼睛,我就能替您报仇了。”

    洛川跪了一会儿,便侧倚着旁边的泡桐树坐着,对着近处远处看得见看不见的木头说话:“师父,那人说能治好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垂头百无聊赖地摸了摸身旁的野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忽听得头顶一声凄厉嘶哑的“呀”声和翅膀扑棱的声音,洛川抬头望了望天,却什么也瞧不见,就连无边月光也被繁茂枝叶遮得密不透风。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只刚飞过去的寒鸦,自从师父死后,她就变得晦气又可怖,惹人讨厌。

    洛川抱膝而坐,将头埋在膝上,静听林间风过,草间蛩鸣,仿佛师父还在她身边一样。

    在师父坟前待了许久,洛川才起身离开。回到客栈时,已近子时。

    洛川掸了掸身上的露水,欲要推门回房间。忽听得左手边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她下意识侧头瞧过去,走出来的人是陆聿,手上握着一个小白瓷瓶。

    他披着外衣,顺手阖上门,朝洛川走来。

    见洛川深夜自外面归来,他只淡淡地说道:“你背上的伤该换药了。”

    药还在他手上拿着,迟迟没有递给洛川的意思,只是跟在她身后。未经允许,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她的房间。

    洛川忽然凌厉转身,双手紧扣门弦,用仅能见光的右眼冷眼瞧着他:“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果然,白日里那个痛得哼哼的小姑娘不轻易得见。也只有在病糊涂了的时候,她才肯对人笑一笑,和善一些。

    陆聿摇头轻笑,见推不开她的手,竟厚颜无耻地弯腰钻了进去,自顾自地将药放在桌上,又施施然坐下了:“洛姑娘,你我这一路也算是共患难,何必对我如此戒备。”

    洛川口气冷漠:“这与你我交易无关。”

    陆聿似乎早料到她的回答,没说什么,只是闲来无事曲指敲了敲桌沿:“我来替你换背上的药。”

    “不必”,洛川背过身找出了包袱里的药水和金创药,准备先卸下脸上的面具。

    洛川已明白拒绝了他,谁知陆聿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洛川头也不回地赶客:“我要歇息了。”

    陆聿忽然三两步走过来,站在她身侧,盯着她耳后仔细辨认面具的痕迹:“洛姑娘已对我的身世了如指掌,而我却对洛姑娘一无所知,洛姑娘至今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是否有失公允?”

    陆聿的一番话,看似是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洛川却深知他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细。洛川忽然转身,盯着他墨如寒潭的眼睛:“陆公子若想论公允,那我被算计,不得不带着你逃出侯府,那这又当如何说辞?”

    陆聿也盯着她看,而后忽然弯嘴一笑:“洛姑娘爱记仇的性子可与尊师相去甚远——”

    话未说完,只听得刀器破风而来,陆聿额前的两缕垂须无风自动,洛川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陆聿面不改色,只垂首整了整袖衫:“洛姑娘何必动怒,在下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洛川冷笑一声,刀刃吻上他的脖颈,有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你也配提我师父——”

    陆聿摇摇头:“在下无意探究洛姑娘今晚到底去见了谁,只是想再跟洛姑娘做笔交易,洛姑娘替我保守身份的秘密,包括连奕。至于——”

    他顿了一顿,忽然伸手去抚洛川的耳后,状似情人间的亲昵,全然不顾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洛川侧身一躲,杏眼圆睁,怒道:“无耻!”

    陆聿不怒反笑,但心中已有些后悔在车里白白地放弃摘她面具的机会:“洛姑娘何必动怒,在下不过是想看看姑娘真容。”

    他果然又在试探她的底线,洛川已然后悔为什么要跟眼前这个无赖做交易!

    见洛川恼怒至极,陆聿见好便收,整了整衣衫,敛了眉眼,又是一副月朗风清的模样:“洛姑娘无须担心,只要你为在下保守秘密,十年前就已灭门的云翦门,想必江湖上也无人再记得起。”

    “你跟踪我——”明晃晃的威胁,洛川气极,手腕一转,短刀直直地飞向门边。

    见她气急败坏,陆聿忽然笑了起来:“在下自问没有这样好的功夫,能跟踪洛姑娘一整晚而不被察觉。”

    他一直以为她没有任何软肋,才能修得一副刀枪不进金刚铁骨,如今看来,她的师父和师门便是她的软肋。

    气极的洛川反而冷静下来,陆聿说得对,他一点武功也无,自然不可能跟踪自己。但若是他派人跟踪,断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在暗中跟踪自己,而自己竟丝毫未觉。

    见洛川已冷静下来,陆聿将手中的小瓷瓶搁在了桌上:“夜里凉,洛姑娘进出要注意伤口。若是再感染高烧,耽误了路程,那就不好了。”

    听到这番话,正仔细擦拭刀身的洛川手上停滞了片刻,侧头道:“我既已答应将你送至金陵燕王府,自不会食言。”

    “洛姑娘一诺千金,在下便不打扰了。”得到满意答复,陆聿心情甚好。

    但那一夜,洛川却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翌日清早,陆聿与连奕刚洗漱完毕,便听有人敲门。

    连奕以为是店小二来送早点,便道:“请进。”

    未料推门进来的是一身褐衣的姑娘,面容陌生普通,脚步沉稳。

    连奕看进来的是个练家子的,不知是敌是友,下意识便抓过桌上的佩剑。

    但只见那女子直接略过了他,卸下身上的包袱,扔在了桌上,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连奕瞧见包袱里似是有张面具,再仔细看这褐衣姑娘身量气韵有些眼熟,连奕扶颚看了半晌,突然低呼道:“洛姑娘!”

    那褐衣姑娘却恍若未闻,只低头整理她那些宝贝。

    陆聿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桌边,见那褐衣姑娘已调好了药水,陆聿未待她言说,便已自觉闭上了双眼。

    只见洛川一双巧手在陆聿面庞上轻捏慢点,片刻之间,陆聿挺拔俊秀的五官已泯然众人矣,鼻头粗大扁塌,眉头浓密杂乱。

    连奕瞧着好好一位风流少年变成了地主家的无赖少爷,难忍笑意。待洛川为他贴上面具后,连奕才发现了这易容术的精妙,盯着陆聿细看:“此前只听师兄们闲聊时提及过,说江湖上有位千面郎君,那双手出神入化,能为人改头换面,错骨移位。如今看陆兄这副容貌全无半点往日的样子,只觉得陆兄仿佛天生便是如此容貌。”

    陆聿闻言睁眼扫了一眼连奕,慢条斯理道:“连兄勿急,这张凳子让给你了。”

    果然,只见洛川从包袱里小心翼翼取出另一张面具来。

    连奕连连惊叹:“想不到洛姑娘竟会易容,还修炼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洛姑娘可是师承千面郎君?”连奕虽已坐下来等洛川调制好药水往脸上上药,但说到激动处,差点没站起来,“那洛姑娘平日里脸上也是贴了面具吗?”

    洛川的手狠狠地摁住了他的琵琶骨,连奕才老老实实坐定。

    “我帮他报仇,作为交换,他教我易容术。”字一个个地从洛川口中蹦出来,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浪费她的精力。

    “为何单单今日要易容?”连奕还在讲话。

    “闭嘴。”洛川忍无可忍,她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见洛川面色愈发肃杀,连奕识趣地闭了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这回他倒坐得老实。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洛川才忙完,罕见地向人解释:“有人在暗中跟踪,今日我们兵分两路,日落时在华容镇碰头。”

    原本正揽镜自照准备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的连奕,忽然神色郑重地问洛川:“可是昨日埋伏的那帮人?”

    洛川摇头:“不知。”

    陆聿见连奕一改往日嬉笑,眉眼深锁,便知他早已按捺不住要去查明随月生的下落:“若这人一直暗中跟踪,并未现身,那必定不是侯府派来的。我们不妨设个局,引他现身。”

    连奕对陆聿此言十分赞同,而洛川却漠不关心,收好东西,便出门去了:“马车停在马厩,两位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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