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算计
车内,洛川正阖目休息,陆聿则低头读着书卷。
他忽然悠悠地开口问洛川:“再过两个月便是武林大会了,你去吗?”
洛川闻言蓦然睁眼,探究地看了一眼陆聿:“你是官家人,为何对江湖之事如此上心?”
江湖朝堂自古两不干,陆聿是个从不做亏本买卖的人,他忽然提及武林大会,必定是心中有了别的打算。
“我与你的交易是将你平安护送至金陵燕王府。”洛川又阖目休息。
陆聿笑了笑,又低头看手中的书卷。与洛川相处的这几日,他已将她的脾气秉性摸得清清楚。虽说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但不可否认,他还是更喜欢那个说胡话痛得哼哼的洛川,起码不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两人一路无语。
洛川倚着车壁,头渐渐垂下来。
车轮碾过石块,一个颠簸,洛川差点没栽下来,惊醒后,她下意识背手挠了挠后背,被眼疾手快的陆聿拉住了。
洛川反应过来,立刻避开他的手。
陆聿见状往后挪了挪,坐得离她远了几分。
过了片刻,洛川才意识到是他不过是好心提醒自己不要去挠后背正在愈合结痂的伤口,嘴里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多谢。”
陆聿双眼仍盯着书卷,头也没抬:“投以木桃,报以琼瑶。洛姑娘保我一路平安,我自当回馈一二。”
这番话让洛川不知如何作答,她下意识掀开帘子望向外面。
驿道两旁的树木已渐渐变黄,洛川却听得头顶异动,她忽然看向车顶。
腰侧的乌云翦出鞘的瞬间,乌丝穿破木顶,只听得外面一阵飞鸟掠过的声音,洛川飞身而出。
三名黑衣人立于树梢之上,将马车团团围住。
陆聿还在马车里,为首的黑衣人正持剑疯狂刺穿车顶,洛川见状用内力驱动乌云翦,只见短刀忽而变成了十二支暗镖悉数飞向那黑衣人。
然而洛川却听得车内传来一阵闷哼声,想也没想,直接凌空跃上马车。
对方出剑快似闪电,惯用短刀的洛川未占到丝毫便宜。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长剑紧紧衔住短刀,步步紧逼。
洛川不急不躁,见招拆招,招招退让。
因她左眼不能见光,听觉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几招下来,黑衣人剑招未出,洛川便已凭着剑锋破空的声音,提前双腿微曲,自他手下飞过。而乌云翦却已并成长刀,直抵黑衣人喉颈,但并未下手。
从一开始交手,洛川便凭着剑格上的花纹认出了黑衣人手中的这把长剑。
那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喉头的长刀,眼中尽是诧异和难以置信。
洛川转身收回乌云翦,欲住手停战,谁知迎面而来的是黑衣人撒过来的粉末。
洛川忙以衣袖遮面,到底晚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意识尽失,从马车顶上重重摔在地上,扬起尘土阵阵。
听到巨响的陆聿,捂住伤口,探身而出,只见洛川已不省人事,身后染了血色,必定是后背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陆聿来不及下车去查探洛川伤势,便被车顶飞身而下的黑衣人劈晕了。
那三名团团围住马车的黑衣人这才上前,将陆聿绑好扔回马车里。
另一名黑衣人看了一眼被迷晕了的洛川:“这个棘手的怎么处理?”
为首的黑衣人想了想:“也带回去,在她身上养个聪明蛊。”
马车驶进华容镇外,正是暮色四合之际,落日余晖映得整个小镇暖洋洋。
马车停在镇外一个村子里,这里有散落的农户人家。他们挑了一个看起来废弃了很久的木屋子,将陆聿和洛川从马车里拖出来,一路拖到宅子里。
洛川醒转时,已是半夜,手脚悉数被铁链锁住。洛川几番挣扎,仍是无解,偏后背还疼得厉害。
洛川环顾了一眼四周,不仅左眼一片黑暗,右眼所见也是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幸而听到身边有其他人急促的呼吸声,洛川轻声唤道:“陆聿,陆聿——”
室内一片安静,无人应她。
洛川往旁边几番摸索,不料铁链相撞,发出沉重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
洛川下意识按住铁链,缓缓往呼吸声那个方向移动。
她费力地睁着右眼,试图抓住偶尔闪过的一些小光点,终于瞥见了角落里昏迷的陆聿。
她拼尽全力去拉陆聿,却只碰到他冰凉的指尖:“陆聿——”
洛川低呼几遍,也未听得陆聿有任何反应,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洛川心头。
她摸了摸腰间,乌云翦早已不知去向。
她垂首懊悔,那黑衣人用的长剑与灵虚派弟子连奕的佩剑一模一样,就连剑招身法也一模一样,黑衣人明明就是连奕。
若换做以往,她必定不会迟疑半分,更不会让自己被对方算计。
洛川心中万分懊悔,是自己的一时心软才害得自己和陆聿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起初她以为这不过是陆聿与连奕联手设的一场局,为的是将跟踪他们的另一队人马引出来。可如今看来,事情已远超陆聿所能控制的范围了。
这样的陷阱与险境,洛川已经历过无数次,她并不怕。可这次不一样,陆聿的性命还维系在她身上。
当日在镇南侯府,她带着陆聿一起出逃时,陆聿也是如今日一般受了伤,没多久他身上的毒就发作了。
这一次,他被车顶的连奕刺伤,想必又会刺激毒发。
洛川已顾不得许多,凝神静气,运气于掌。
对着铁链连击两掌,铁链仍纹丝不动。洛川只得强行催动内力,欲使出十成功力。却未料腹间一股真气乱窜,一时控制不住,鲜血喷涌而出。
洛川已觉察身体有些异样,但如此情形,岂容她多思多想。
她挣扎着爬向陆聿,抓住他的指尖。洛川的指甲深深地扎进陆聿的指腹,十指连心,陆聿果然慢慢醒转过来。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门外便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推门而入时的火把亮光刺眼得洛川下意识扭头,借着亮光,陆聿才发觉地上一滩鲜血,而洛川的嘴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渍。
今日被连奕刺伤,是他故意而为之,洛川摔下马车也在他的计算之中。若不是真见血,躲在暗处的人未必肯信。
可他并未料到洛川会被连奕用铁链锁着,他下意识看向洛川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
他与连奕设局时早已商定好,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为洛川留一件武器,让她能自救。
可如今,一切看似按照他的安排在走,可一切又跟当初约定好的相去甚远。
蒙面的连奕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两人,扔了一小瓷瓶给陆聿:“想活着回到华容镇,就先把这救心丹吃了。”
临出门连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聿,他微蹙的眉头让陆聿有些捉摸不清,来不及细想,陆聿揭开瓶塞闻了闻味道,确是救心丹。
陆聿借着月光走到洛川身边,蹲在她面前,往手心倒了一粒药,送到她嘴边。
可洛川丝毫不领他的情,周身怒气难掩地问他:“刚才那黑衣人是连奕,是不是?!”
陆聿垂眼道:“是。”
听他如此说,洛川忽然冷笑了起来:“我是有多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骗!”
面对洛川的质问,从不会为他人感到抱歉的陆聿不知为何,在心里生出几分歉意,原本洛川不必遭受这些的。
临行前,连奕曾两次问他:“真的必须要对洛姑娘下药吗?”连奕一半为担心洛川身体,一半怕被洛川记恨上。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是他主张要对洛川下药,只有他与洛川都束手被擒,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才有可能现身,而他才有机会一步一步摆脱被人控制的命运。
“他用来暗算我的迷药是你给的?!”
“是。”
“你被刺伤也是一早算计好的?!”
“是。”
听着陆聿一连几个“是”字,洛川忽然苦笑了几声,猛地甩开陆聿的手,那粒药丸也不知滚到哪个角落去了。
她以诚待人,为何偏偏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更可笑的是就在刚刚,她还在为陆聿的伤势担心。
洛川只觉得浑身发冷,看到陆聿又靠近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你别过来。”
陆聿僵在原地,见她抱膝坐在阴影处,陆聿只觉得心口那一处有些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原来是被连奕刺中的地方传来的痛感,他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已凝固。
紧接着,他五脏六腑开始绞痛起来。陆聿从怀中摸出一小木盒,幸好,上次在益州镖局,温之岩给他的药,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陆聿干咽下了药丸,绞痛感才慢慢减轻一些。
他抬眼望了眼屋外的夜空,今夜无风无月,星悬天河,本该是个秉烛夜读的好时候,如今却浪费了。
陆聿几分感慨,余光无意瞥到了洛川身上,只见她已缩成了一团,卧倒在地,沉重的铁链压在她瘦削的手腕上,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