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夕颜
碎清道长活着时潇洒恣意,死时以血饲桃树痛快,万花哭悲,花团锦簇下仙逝。
竞天道长将桃树移植到后山,碎清道长便葬在此树下,石碑刻着她的平生。
碎清道长自小便是孤儿,七岁在淮河旁乞讨为生,被留天阁的人捡回去教养了十来年,十八岁那年一剑挑遍武林十大剑客,天才不过是刚踏入能与她切磋的门槛。
她行走江湖嫉恶如仇,路有不平处,遂平之,日日念着“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碎清一剑破黎晓,美名远扬。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位传奇人物,留天阁多了一座孤坟。
竞天道长来到后山,为碎清道长扫墓。他静静地站在墓碑前,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
而那棵桃树,依然屹立在后山,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粉色的花朵,像是在诉说着那段曾经的过往。
冯慧三拜碎清之墓,她没有名字,世人也只叫她碎清道长,无人得知她的名字,可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她回到观中,取出书柜里碎清道长留给她的遗物,一些信封与一个匣子,碎清道长的过往才算真正呈现在冯慧面前。
她自小就四处闯荡,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在遥远的北方边境之地,她曾经救了一名男子。日久生情,两人之间逐渐暗生情愫,但也许连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竟会和这样一个男人结下如此缘分。
这个男子并非来自中原地区,而是为了躲避战乱、谋求生计而藏匿于此的异乡客。尽管他身为外族之人,但一向豪放不羁的碎清道长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对方相貌品性符合她的心意便已足够。
这名男子一生从未亲眼目睹过桃花盛开的美景,仅仅是从书本上有所耳闻而已。碎清道长向他描述道,自己故乡的桃花绽放得极为美丽,并许诺将来要带他一同前往淮州观赏那绚烂如霞的花海盛景。
然而世事难料,命运无常。碎清道长仅仅离开了一个月去调查一些事情,而那个可怜之人却在路途中遭遇不幸,被无情的军马踩踏致死。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脆弱而平凡的平民百姓而已。在那样混乱不堪的环境之中,一个人的死亡就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死去一般,根本没有人会去关注或者在意。生命如此脆弱,轻易便能消逝于尘世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这样的悲剧不断上演着,但人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冷漠地视若无睹。
碎清道长得知自己身世的喜悦还没来的及告诉他,淮州的桃花还没来得及带他去看。
她乃老定远侯之女,贺逢笙,也就是贺清的姑姑。当年侯夫人带着不过三岁的贺逢笙去淮州游玩,可她却不慎走丢。侯夫人因寻女儿未果,一年后便含憾而终。还未等她认祖归宗便被定远侯送回淮州,初时她还怨恨这个定远侯兄长,不过几个月,定远侯被查出贪污腐化,被处死。她才返回神来,原是兄长早就知晓侯府将受大难,将她送出那吃人的深渊,叫她逃过一劫。
可她怎么会甘心,她不信定远侯会贪污,日夜调查。前痛失所爱,后失去亲人,她日渐力不从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案子怎么可能那么好查,况且她不过一介江湖人士,朝堂无甚助力,最终也只查了些琐碎之事。
冯慧连忙打开那个匣子,里面一个玉佩还有些许文书。
当年南部江西突发洪涝,皇帝钦点户部侍郎为钦差大臣赶往赈灾,而当时定远侯恰逢被派任地方巡视各省,考核吏治,在此处任监察御史,皇上便顺道让他在侧协理赈灾一事。
冯慧仔细查看那些文书,发现其中记载了定远侯在赈灾过程中的所作所为。他不仅如实上报灾情,甚至亲自参与救灾工作,施粥等一事皆亲力亲为,可此事竟尽数被拦下,没有上报圣听。
冯慧心想,且不论定远侯在地方德行,赈粮钱财悉数只经户部之手,他不过行监督协理之事,如何能贪污赈粮,那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呢?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局势也越发紧张。皇帝还未议储之事,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渐趋白热化。而定远侯的案子,似乎也成为了他们争夺权力的筹码之一。
冯慧深知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找到证据,揭开真相。于是,她带着玉佩和文书,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旅途。
回到京中,未进城门,一人便拦住她的去路。
一箭擦过,冯慧心下一惊,喝道:“谁!”
那人蒙着脸,冷哼一声:“小妮子,劝你们万侯府别插手定远侯府一案,我家大人有百种方法将你们万侯府从那高台上拉下来。万侯王不过一个只会打仗的匹夫,来京城,我劝你们好好夹起尾巴,好狗不咬人。”
言毕,那人翻身飞去。
冯慧捏着袖中的玉佩,心下一沉,果然那种小伎俩障眼法在那些世家面前没得看,如果她接着查下去,恐怕对面来势汹汹啊。
不再耽误时间,她飞奔回府,将所查之事呈给万侯王看。
万侯王一一看过后,将纸书重重往下一拍,脸色不甚好看,他道:“今皇上又留了我一趟,与我论议储之事,”他眯着眼,“为父想在朝堂之上取中庸之道,可偏偏他们硬是把我推在风口浪尖。”
打了半辈子仗的万侯王,在疆场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可如今在朝堂上竟被这勾心斗角闹得不得安宁。
“父亲,依你看,我们押谁稳妥?”冯慧老神定定,万侯王向来不与她议论朝堂之事,如今却将此事告知于她,她可不信她的父亲真的毫无办法,想来是早就打好退路,等她走进去。
万侯王带着愧疚却坚定的沉声道:“大皇子。”
冯慧轻嗤一声,想来也是,先皇后之子又有岑相国为舅,年龄最长,选贤与能中最优者也是大皇子李重黎,朝堂之上几近四成人嘱意他为太子,立储君一事也纷论多年,合该有定论了。
“那我便与他议亲。”冯慧将棋押入此局。
冯慧心中已有盘算。数日后,万侯王府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贵胄参加。宴会上,冯慧精心打扮,吸引了众多目光。
大皇子李重黎也应邀而来,他与冯慧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在花园中,他们相谈甚欢,话题逐渐转向定远侯案。
“遥记当年,我儿时也曾去过定远侯府赏花,春日里,百花争艳好看极了。我见过定远侯夫人,是一个待人美丽又宽和性情温柔的夫人,可惜。”冯慧挑着盆栽里开的艳丽的芍药,漫不经心的道。
李重黎歪着头,似听不懂的样子:“定远侯夫人曾是淮州闻名的才女,自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不过逝者已矣,还是前辈,我等不好多言。”
“奥,倒是我的不是了,是我这才想起,先皇后与定远侯夫人乃是堂姐妹,竟引得大皇子伤心,是我多有冒犯,请殿下责罚。”冯慧似想到什么,忙低着头认错。
李重黎摘下旁边的花,递给她笑道:“无妨,此花赠与你。”顿了会,摇头笑着“借万侯府的花献还给你,倒是有借花献佛之嫌,过些日子我再送些其他花来。”
跟在李重黎后头的冯慧,瞧着手中的花,夕颜。
夕颜命短,不知说的先前言辞间哪位红颜命短,或者说先皇后,定远侯夫人,又甚至是她。
脸面算得了什么,冯慧用力拂袖似下定什么决心追上去,拉着李重黎的手,盯着他做出爱慕已久的小女子模样,“那日梨花下一见,我早已倾心于殿下!”
李重黎被冯慧重重的拉得身子一倾,倒不知是冯慧倾心于他,还是他倾身于冯慧,他有些好笑,一瞬不瞬得盯着她,眼里灌满着冯慧瞧不清楚的神色,他道:“当真?”
冯慧迟疑了一会,脚下默默一蹬给自己鼓劲:“当真!”
被她这般言之凿凿的模样逗笑,拉起她的手贴在唇边,说时迟那时快,他狠戾地张口咬下去。
冯慧哪见过这阵仗,拍着他的肩急哭道:“啊!好痛!你干什么啊!”被这么一咬,冯慧哪里还装得住什么高深莫测,什么大家闺秀,把冯慧本体咬了出来。
待李重黎松口,冯慧退离他三米远生怕他又发狂咬她,指着他怒骂:“你有病吧,怎么还乱咬人!”看着白嫩的手上被咬出血来的印子,泪花都被疼的冒出来,心疼的吹了吹,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骂骂咧咧的,再也不理身后的人,气呼呼地跑了。
李重黎那笑终是憋不住,癫狂的笑起来。
躲回房里的冯慧,急忙掏出药膏抹上去,“嘶,好痛,该死的李重黎,发什么狂。”想着:他要是有恐水症可怎么办,传染给我可就不好了,这辈子我还没享够福呢。
越想越沮丧,这下事没办成,还反被咬了一口,那李重黎肯定是不满她提此事,心生恨意忍不住才咬了她。
她恼怒的想着,既然不喜欢直接拒绝不就是了,以前还巴巴的凑上来想与万侯府结交,现如今怕是有别的出路,瞧不上万侯府了。
冯慧惆怅的望天,本以为将自己压成筹码能搏一搏,可现如今人家却看不上她了,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还送夕颜,叫她短命。
冯慧拿出刚才顺手放进袖子里的花,用茶杯碾了又碾,把夕颜压碎来,边碾还边骂着人。
这时侯夫人进来,见女儿苦大仇深地碾着花玩,略有些奇怪上来抚着她的肩头“怎么了慧儿?”
冯慧本在想着事,被侯夫人这一动作,吓了一哆嗦:“啊!娘,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侯夫人笑嗔道:“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呀。”
冯慧噘着嘴,说道:“没什么,”反过头来看侯夫人,“娘,你怎么来我这了?外头好些人等你招待,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呢。”
侯夫人点点她的头:“你还吃起其他夫人的醋来,今天啊户部侍郎夫人来访,说呀前些日子你不在,陆小公子连中三元的消息你怕是不知,特地来讨喜呢。”
“哦就这事呀,陆小公子连中三元的消息早传遍了,我早在淮州就知道了。”冯慧不甚在意的挥挥手。
“诶?”侯夫人奇道:“怎么回事?要是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指不定早就去贺喜了吧。”
“嗯嗯,真是恭喜陆小公子连中三元,叫人好生羡慕。”冯慧鼓掌敷衍的吹捧道。
侯夫人白了白眼,“我知道了,你定然不会主动与人断交,那就是他负了你,那我便不说他了。”
冯慧被侯夫人这护犊子样逗乐了,陆息哪里负她,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都说的哪跟哪。
“那你在宴会里,可瞧上什么人了?来的可多是青年才俊,官家子弟,我们慧儿配谁都有余。”
冯慧抱着头,想道:又来了,可能在侯夫人眼里她是配皇子都有余。
当然,侯夫人就是这般想的。
冯慧不甚耐烦的将她推出去,招待外头的客人夫人。
合上门靠在门后,看上眼的?她脑中又浮现李重黎狠戾地咬她手的模样,手一疼,她连忙甩甩头,真是见了鬼。
…
夜里,冯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总觉得今日之事太过蹊跷,肯定有什么古怪之处。李重黎在朝堂上表现出色,深得皇上喜爱。岑相国与他虽有亲,先皇后去世后,明面上两人却不甚亲近。那是因何厌恶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真有另外的出路,冯慧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李重黎。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李重黎真是不知好歹,说什么她也是一侯王之女,居然如此待她,不会叫人多想,觉得他有怠慢万侯王之嫌吗。
可惜没读过什么书的冯慧可能还要被蒙蔽好一会,如果她听从侯夫人的话肯定下心来读一些书,恐怕就不必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想不通李重黎到底发什么疯。
这便是读少了书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