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辈分
李如意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早先还没有想清楚。
一个是因为三家村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着许多别人不能理解的情绪。
许多人都像是她不愿面对的坎。
她因为重来一世，对生命充满了敬畏。
但也因为上辈子的种种，内心之中始终厌恶着这里的人。
所以她心中明明知道将这些人捆绑到一起是最好的出路，却也本能的不愿往那上面想。
一直到这些粮食的事情。
她要把未来的隐患全都考虑清楚，尽可能防患于未然。
李如意才忽然想通。
有些时候人总这样，感觉一团乱麻。
自己觉得在努力，却也不过是原地打转。
只有真的走出去的一瞬间，才会意识到自己之前欠缺了什么。
李十九赶着车，发现李如意在发呆，不住的回头看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也不知道怎么说。
李如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收回注意力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十九哥？”
李十九想了想，在怀里抠了抠，抠出了一小把炒苞谷粒子。
李如意：……
回去的路虽然没有那么顺畅，但李如意如今内功不俗，冬日里穿着单衣都不觉得冷，这一路自然也没感觉有什么艰难的。
回到了三家村，李如意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资源全都整合一番。
不光是仓库里的东西，还有她如今的人脉和销货渠道。
这件事是李如意一个人的事情，她没办法和任何人商量。
哪怕是李廿，都带着李廿的局限，她需要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
就像是现在，很多人对她的行为也都不大理解。
李廿虽然嘴上没说，可每次看见她为了三家村那些人，让自己徘徊在生存线上，心中都会萌生许多对村人的怨念。
所以这些年李廿越来越讨厌三家村。
这其实是因为李如意对这里看似厚待太多，造成的不良后果之一。
在这些付出没有变成真正的好处时，李廿是不会越过他心中那些偏见的。
同样的道理，也在李十六身上存在着。
只是李十六更加圆滑，体现出来的，就是他过于算计结果的功利心。
李如意对功利心没偏见。
只是当李十六被功利心主导时，做出的很多行为都会不够妥当，缺了几分敬畏心。
李如意太知道敬畏心的重要性了。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村里生活，府城也只是她的跳板。
缺失敬畏心的伙伴，会让她在一个陌生环境中腹背受敌。
所以直到现在，李如意都在压着李十六，不让他成长太快。
李十六也只有二十多岁，冲动热血，有点脑子，看似有着走上巅峰的天赋。
可实际上，真正站在权利巅峰的人，都经历过无数看不见的血雨厮杀，光有天赋根本不够。
或者说，死在这一条路上的天赋卓绝者，才是绝大多数。
而更多人，能够平安到老已是万分不易。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李如意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她自己也有局限，只是眼下，她的局限比之旁人还要少一些。
李如意盘算着这些，一算就算到了半夜，李吉祥起来，看见书房的灯亮着，过来添了灯油。
她想要帮李如意，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帮忙，询问了两句，但见李如意还在算着什么，根本没空搭理她，她便安静的坐在一旁，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李如意抬眼看了她一眼，小声叫醒她，让她回去睡觉，可她也只是精神了一下，继续坐在这里。
她似乎有些担心。
担心李如意平日里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也是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也在用无声的抗议，提醒着李如意什么。
姐妹两人心知肚明，也都知道对方是个骨子里有些倔强的人。
等到李吉祥趴在桌子上睡着，李如意才叹了口气，给她披了衣服，免得她冻着。
夜里的风吹过，山风带着冬季没有完全散去的寒冷，被隔绝在了房子外面，屋里油灯跳动，一燃就是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如意跟着大家练功，练功结束后，她浅浅的睡了半个时辰。
李廿和李十六都不在身边，她也没带上谁，独自一个人出了门。
过两日寨子里的人就要到了，她得在这段时间将一切问题处理妥当。
李如意最先找到的就是里正。
好巧不巧，就在她要找里正的时候，里正也想要来找她。
两人一见面，都有一丝丝着急表达的迫切。
不过，李如意到底更稳一些，她尽可能不动声色。
里正这几天似乎老了不少，引着李如意进门的时候还微微叹气，后背也不似李如意记忆之中那般挺直。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小老头。
“表舅，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李如意坐下以后，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是询问里正的情况。
果然，这段时间因为李如意不在三家村，里正都快要憋坏了，一听李如意问话，叹了口气直接说道。
“如意啊……咱们舅甥二人虽然血缘不亲近，可这些年来相交甚笃，我也从未将你当做外人，如今，我确实有一桩心事，只有你能帮我。”
李如意心中一片平静，但面上已经郑重起来。
她微微皱眉，坐直身体。
“表舅你说。”
里正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经过这些天的考虑，他也还是决定要豁出脸面去。
“这事儿……说来，我还有些不好意思。”
李如意耐心的听着，顺便打量着里正脸上的表情。
“就是想要问问你，此前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里正声音不大，但李如意到底是个小高手，屋里又这么安静，没有一个字被她错过。
她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阵狂喜。
里正所说的事情，必然是她年节时说过的，想要带着孙小花离开三家村的事。
那时候里正拒绝了。
如今听他的意思，竟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李如意眉宇间演出来的担忧散去，瞬间变成了一抹狂喜。
里正家大儿子一房对于李如意来说可不止是多了人手那样简单。
他们是孙家的人，是可以用来平衡李十五李十六的人。
李如意心里清楚，李十五也好，李十六也好，他们最后都会有一天因为生活轨迹不同，回归且忠于自己的小家庭。
对李如意的忠诚，如今是因为过惯了苦日子的惯性，才很坚定。
可随着时间增长，见的越多，想要得到的也会越多。
李如意若是没有制衡他们的手段，早晚有一天会受制于他们。
究其本质，人也不过是动物的一种，掠夺资源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能用人性控制兽性的人是少数，大多数的人都是被兽性所支配的。
李如意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而且因为她善于利用人心，更是常常要将这些事都算计进去，所以更清楚也更容易接受。
她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除了师父姐妹和韩时安之外，就只有李廿了。
李廿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是那种可以一起享福贵，也可以一起干脏事的信任。
可再信任，李如意也不能拿他的亲兄弟去考验他。
两难就是分化的开始。
李如意早先也想过这些问题，可想来想去，她也无解。
如今有了里正的支持，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孙小花虽然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但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李家任何人都插手不了的。
这不是李如意放任的结果，而是李如意培养的结果。
小姑娘原本的天赋被李如意放大，她现在被困在三家村，就已经接管了李如意后勤的许多事务。
而她一旦从三家村出去，未来也必然是李如意开疆拓土的一员大将，地位甚至直逼李廿。
李如意如何能不高兴。
“表舅，我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里正心下稍安，只是看向李如意的眼神之中，还是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他知道，自家的孙女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若是没有李如意这个人，他只会嗤之以鼻，觉得女孩子再聪明又能如何？
可是，活生生的李如意就站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女孩子也是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里正这段时间反复的煎熬着。
他想要让大儿子继承自己的全部家业。
他也想要晚年儿孙绕膝，没有分离。
但他也感觉到了，他的小孙女和他不一样。
他似乎带着老迈的心态去看待周围的一切，而他的小孙女，才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对外面充满了向往。
里正不是没想过他一直压着孙小花，不让她成长起来的。
不过，又是李如意！
又是李如意的经历，让里正不敢这样。
她刷新了里正心中女人的概念，此前总觉得女子被关在家里就不能逃离的想法，被李如意一一粉碎。
若是他的小孙女没有断了这个念想，往后又会如何？
会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生活吗？
要是不愿意，她会做些什么？
是会一个人悄悄离开，还是说，会想办法把周遭的环境变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里正看着三家村如今的变化，他心里愈加忐忑。
三家村看似在变好，但仔细想想，一旦李如意抽身离开，这些‘好’最后又能剩下几分呢？
而经历过被区别对待的人们，还能心甘情愿嘛？
只怕，李如意前脚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后脚三家村就会乱套。
那些烧出来的炭，那些熬糖的人，或者是忽然就不再出现的粮食……
即便有一天，灾情过去，只要李如意一天给别人换粮食，那三家村里的村人，就会慢慢将这种生活习惯全都纳入到生活中来吧！
里正不可想象，自家小孙女明明有这样的能力，他又要因为什么压制着孩子。
李如意将那么多的事情都考虑其中，甚至为了一个小姑娘，决定带着她的爹娘兄姐一起……
她已经竭尽全力帮着孙小花扫平障碍，那些李如意曾经吃过的苦，这个小姑娘根本不会再经历。
小孩子或许不懂，可里正又如何不懂呢！？
房间之中忽然沉默了片刻。
而后里正才开口说道。
“若是还算数，我便也答应了，小花是个有点傻气的姑娘，认准了的事情便不会放弃，你以前教她的东西，她学不会，也要每日里学。”
“丁婆婆说让她练武，她虽然天赋不高，可也会早起，你也是个女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若是孩子皮了，没有以前听话了，你不想收下她了，也把她送回来，我若是能管教，便管教，我若是管教不了，也绝不叫她拖你后腿……”
里正这些话也是想了很久的，听的李如意的心都跟着潮湿起来。
这世上有如同李大贵和孙氏一样的爹娘，自然也有里正这般，处处为家人考虑的长辈。
他的话，不止点明身份，让李如意明白，孙小花也好，里正大儿子一房也好，他们都不是李如意的下人，只是雇工而已。
更是想要用自己的所有情分，换这些人一条退路。
若是有朝一日，见识过更多的孩子们走上了错路，他也希望李如意看在他多年照料的份上，能给个好结果。
他不知道的事，这些话消解了李如意对三家村的很多怨念。
这个村子里不是没有好人，只是大家立场不同，没有办法，也没有义务或者责任帮助她。
她其实心里早就不期待被别人救助。
只是那个脆弱的幼小的李如意，还缺了一点长大的养料。
里正的话彻底让李如意成长起来。
她忽然笑了，笑的比以前更加坦荡。
“表舅……你放心吧！按照辈分，小花也得叫我一声表姑姑呢，往后就让她改个口吧！”
里正的心一下放松了，不管以后如何，此时此刻的李如意还是值得信任的！
里正连连答应。
“好好……以前也想着小花总是跟小满一起玩，孩子们乱叫便乱叫了，如今想来，也确实不妥。”
说完里正便站起身往门外走。
李如意愣了一下，就这么愣神的功夫，里正已经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没一会儿大房一家子就被他喊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