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杨文
杨文追过来,递给我一方手帕。
“小玉,真心诚意的付出不丢人。该哭的人是他,被唾弃的人也是他。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么一个货色。”
杨文在我身边小声地骂着张雄,说真的,我很感激他,他的话真的让我感觉好受了很多。
杨文和我是一个孤儿院的,他比我出社会还早,敢想敢拼,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物流公司。
他是我们那一批孤儿里混的最好的一个。
他以前就说过要给我们这些没家的孩子一个家,让我们过年的时候有个回去的地方,他真的做到了。
很久之前他就联系过我,希望我过去到他那里上班。
那时我心里都是张雄,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这些年他也三五不时地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过去。
有时候出差来到我在的这个城市,还会专门过来看我。
下了飞机,杨文给他的司机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机。
趁着司机没来的时候,杨文带我逛了逛机场的商店。
标签上的价格让我咋舌,我摆地摊这么久,一日也没歇过,却没存下什么钱。
说来好笑,跟张雄闹掰后,我赚的钱不用再贴到他身上后,手里才见到钱。
司机来得很快,杨文接了电话。
“小玉,司机到了,咱们走吧。”
我跟着杨文往外走,找到司机的车后,坐上车直奔公司。
目的地是一个特别大的院子,里面有很多特别大的库房,还有一栋独立小楼。
杨文指着那栋楼说:“想住哪间随便挑,想要我那间,我都让给你。”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就瞧见了很多熟人,都是孤儿院的同伴。
“小玉!是小玉!老大真的把小玉接过来了!”
“小玉!”
一群人热情地朝这边跑过来,我有些想躲。
虽然几年过去,大家也都长开了,但是还是能一眼认出谁是谁。
我猜想大家应该已经都知道了我的事,这让我感到难堪。
我好像做了一件蠢事,一件正常人都不会做的蠢事。
最开始被张雄喊妈的时候,我就在自欺欺人地装傻,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是真的傻。
现在被大家围在中间,感觉又一次地被人拍在脸上。
“小玉,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吧。大家都是一家人,杨哥对我们都不错,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是啊小玉,留下来吧。有我们在,不会让你再受欺负。”
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都是关心我,可这让我更加难受。
我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我还以为就只是跟过来在杨文家里冷静几天,让我捋一捋自己皱成一团的心。
“不要太在意他们,实心实意地待人,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因为不敢面对大家,我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内。
杨文隔着门板安慰我,这让我更加难受。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抚平内心的伤痕的,不清楚安慰是不是对大部分人都有用。
我只知道,越是被人安慰,越是让我感到被关注,我就越难受。
我的状态变得更差了,可是因为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好心,我反而无法张口对他们说出我的真实感受,让他们停止对我的安慰。
“杨哥你先走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我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缩在床上,窗帘也被我死死拉上。
室内昏暗,没有一丝亮光。
门外传来杨文无奈地叹气声:“好,我先走。小玉,你也别一直在里面待着,起码下来吃个饭。”
我已经尽量在人少的时候去食堂吃饭了,可依旧总是会碰到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是觉得别人都在议论我,他们都在笑话我,说我如何如何的惨。
我循着感觉看过去时,谈话的人又闭了嘴,朝我扯出笑脸。
我落荒而逃。
我可能生了病,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更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我跑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房间是一个有独立卫浴的一居室,除了卫生间,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窗户下面是一排暖气片,我盯着暖气管道发呆,想象自己只要拿着根绳子拴在上面,放松身体吊死在那里的画面。
……
死亡在诱惑着我。
我总是忍不住幻想自己的各种死法,活着成了一件会带来实质性痛苦的事,我真的好想解脱。
唯一的顾虑就是这里是杨文的地盘,他好心好意将我带来这里照顾,免费提供吃喝和住宿。我要是死在这里,简直就是对他的恩将仇报。
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不能在临走前,还给他惹麻烦。
我的失眠变得越来越严重,我买不到安眠药。我记得感冒药也有安眠的成分,在手机上买了十几盒感冒药让骑手送过来。
骑手打电话说他马上就到了,让我先收货给个好评。
“叩叩。”
我的门被敲响,我走过去打开门伸手去接感冒药。
“小玉,你感冒了?”
我没想到来的人是杨文。
杨文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刚才骑手正好向我问路,我就直接拿过来了。这段时间很少见到你,是因为感冒了吗?不舒服你跟我说,我那里什么药都有。”
“有一点不舒服,吃了药就好了。”
我接过药,转身往里走。
杨文跟在我身后进来。
长时间没有入睡让我的思维混乱,意识也有些模糊。
我竟然忽略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坐在床上,抠出了一整版的药,直接往嘴里送。
我的手被猛然握住,我疑惑地看向杨文,呐呐地问他:“怎么了?”
即便屋内昏暗,我也能看出杨文此时的脸色铁青。他的手很用力,握得我手腕很疼。
杨文的声音有些抖:“小玉……别犯傻。”
我叹了口气,手腕用力想从他手中挣脱,跟他解释:“我生病了,睡不着。吃完药就好了……你先松开。”
“小玉。”
杨文把我手里的药全都掰出来丢进了垃圾桶,他蹲下来看着我:“你生病了,我现在带你去看医生。”
杨文带我去了本市的三甲医院,挂了好几个科的号,做了很多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我有中度的抑郁症和中度的焦虑症,拿到检查结果后,杨文陪着我一起坐在了医生桌前。
“你这个得吃药,最好配合心理辅导一起。”
我没有什么感觉,杨文却是身子前倾,看着有些紧张。
“医生,心理辅导怎么做?咱们这里能做吗?”
医生看了杨文一眼:“能做,咱们医院有心理咨询,一小时三百,要做的话我给你开票,你去缴费,到心理咨询室外等着叫号。”
“我们做!”
杨文拿着医生开的药方,缴了费后,也不急着拿药,陪着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
心理咨询每次一个小时,我前面还排着一个人,一个多小时后才能轮到我。
我跟杨文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沉重,但是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
有个小女孩儿站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等着,我猜她应该就是排在我前面的那位。
小女孩身边还跟着一个大人,一直在女孩儿身边絮絮叨叨。
“一会儿进去了,要先跟医生打招呼。一定要有礼貌知道吗?医生要是问你父母关系怎么样,吵不吵架,要跟医生说不吵。”
“医生要是问你为什么休学,你就老老实实回答,说你是不想写作业,懒,不合群不想过集体生活……别把什么都往我们做父母的身上推,整的我们养你这么大,还养出仇来了。”
“你说我跟你爸两个人,整天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自己算算,从小到大我们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知道感恩吗?这么好的生活你不珍惜,学校学校不去就算了,还要死要活的,你说说你对得起谁?”
她妈妈说着说着情绪就开始激动,女孩儿始终低着头站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可能是这种消极懈怠的态度惹怒了她妈妈,见女孩始终不给任何反应,她妈妈伸着指头就戳到了女孩的脸上。
女孩猛地朝着侧面趔趄,差点摔倒。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开口劝:“这里是医院,你都带孩子来看病了,还在这儿打孩子?”
这话像是触发了女孩妈妈的某种开关,只见她瞬间就火大起来,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度。
“我打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了?我可跟你说,别空口白牙在这嘚嘚。谁的孩子谁心疼,怎么着,我这当妈的还没有你心疼她?”
护士被她拔高的声音吸引出来了,皱眉看了这边一眼,说道:“麻烦安静一些。”
女孩妈妈立马就抬起右手向护士示意:“哦,好好,不好意思啊,声音稍微有点大了。”
说完后还推了女孩一下,语气很是严肃:“快道歉,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哪有这些事!”
“安静。”护士说完就又去了做心理测试的那间屋子里面。
女孩妈妈也终于闭上了嘴巴,只是时不时就要斜女孩儿一眼。
旁边有人小声询问女孩妈妈,女孩是什么问题。
从女孩妈妈向旁边人的抱怨中,我得知了孩子一直头疼,而且头顶还出现了斑秃。
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查出问题后,医生建议她带孩子看看心理科。
没想到直接就查出了重度焦虑症,这已经是这孩子来做的第二次心理咨询了。
我有些同情这个小女孩儿,我只是中度就这样痛苦,不知道她是如何熬的。
我其实很想扭头去看一眼那个小女孩儿,刚才其实已经看过这小姑娘了,现在不好意思专门扭头再看她。
我怕我忍不住回头,带给小女孩儿更多的心理压力,所以干脆将头扭向了杨文那边。
杨文见我将头偏向他,可能是误会了,他轻轻地对我说:“没事,不会有事的。”
我有些想笑,其实有个人关心自己,真的挺开心的。
我也真的冲他笑了。
杨文低下头靠近我,小声地对我说:“多笑笑,这个病多笑笑就好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靠着椅背坐好,垂下眼想着,如果我当真能笑的出来,就不会得这个病了。
命不由己。
轮到我进去了,杨文冲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深呼吸,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就是很寻常的医生办公室。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给患者坐的椅子换成了沙发,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我坐下去,心理医生拿着我新出炉的检查单,向我做确认。
确认完以后,我便等着心理医生问我问题。
我很紧张,觉得很多话都堆积在喉咙口,但就是堵在那里,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个由头。
心理医生引导我开口,我断断续续地,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讲一气。
讲完后我也意识到我自己讲的没有逻辑也没有章法,我把好几件事分别抽出了一两句拼在了一起。
我闭上嘴,无助地看着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就着我刚才的话问我,引导我继续开口,听我毫无章法地讲述我那糟糕的过去。
她没有做评价,没有说“对”或“不对”,没有说“好”或“不好”。
这让我感到放松,说得也比刚才顺畅了许多。
我磕磕巴巴地从还在孤儿院的时候讲到现在,我不敢单独拎出跟张雄的那段经历。
我一边想用其他事情遮掩这件事,却又迫切地想听听心理医生知道这件事后对我的看法。
“重要的不是我或其他人的看法,而是你如何看待你自己。”
我有些懵,眼眶发热。
低下头没有再言语。
我如何看待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我的人生就是场笑话。
周围人看我的异样眼神,我甚至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我因为害怕而产生的臆想。
心理咨询只有一个小时,按理来说做完我的咨询,她就应该下班了。但是心理医生给我延长到了两个小时,听我断断续续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我的感受。
我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看到杨文手里拿着药,正在长椅上坐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