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妈,我要结婚,给我十五万彩礼”
把张雄推到康复科后,张雄又提了让我不用经常过来。
“妈你回吧,忙你的事去,这里我自己来就行了。”
张雄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拐杖,支撑着站起来:“妈,以后你别来送我了,我完全可以自己推着轮椅的轮子过来,或者直接让护士送我一趟。”
“康复费那么贵,让他们送送应该的。妈,你就别老操心了,安心歇着,只把经历放到赚钱上就成。”
我跟张雄到的算是比较早的,昨天告诉我张雄找了新女朋友的那个护士也在。见到我露出一个微笑,视线扫到张雄时,她转身翻了个白眼。
我有些想笑,为她这明晃晃地偏袒我的行为。
张雄一直催我走,催的那护士直翻白眼,在张雄旁边用口型让我留下。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应该是张雄的新女友快来了。
我垂下眼,心中苦涩。
我还没有做好直面这件事的准备,还没有想明白我应该怎么办。
所以我躲了,近乎狼狈地走了。
今天天气不好,夜市里的人不多,很多摊位都是空的。
我也想走,可是一想到租的摊位平均下来,一天要六十块钱,我又舍不得了,就这么干坐着。
天空零星下起了雨,我旁边的摊位也开始收拾东西。
“张玉,我先走了。这天不好,应该也不会有啥人了,你也快些回去吧,过会儿雨下大了不好回。”
“诶,好。”
跟旁边摊位的人挥手告别,目送对方离去后,我依旧没有动。
他们家里没有病人,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压力。
我从摊位上拿起一个小的化妆镜,对着镜子看自己。
单眼皮,不大也不小的眼睛。
不高也不塌的鼻梁。
没有什么特色的唇形。
因为一直奔走进货,被太阳晒得发黄的皮肤,脸上还有点点雀斑。
凭良心说,我并不漂亮。
若是打扮打扮可能也还不错,但是我没有那个时间和金钱让我像寻常姑娘们一样,花费大量的精力来打扮自己。
我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早就淘汰的款式,是碰到路边摊特价处理尾货,二十块钱两件买的。
我虽然不漂亮,身上穿着也追不上潮流。
但我觉得自己并不老气,起码没有老到能被张雄认成他妈妈的程度。
我是见过他妈妈的,五年前的那次见面,他妈妈花白的头发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爸妈的年纪看起来都不小,脸上皱纹很多,手背上还有老年斑。
这几年的过度操劳,我根本没有做过护肤。脸上的皮肤有些粗糙,手上更是布满了茧子。
可是我这一头乌黑的头发,任谁看了都要夸上几句。
哪里就跟他妈妈像了?
我放下镜子,叹了口气,仰面躺在折叠躺椅上。
淅淅沥沥的雨滑过路灯时,就像是被点亮了一样一闪一闪的。
我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原本设想的,能看见的路像是断掉了一样。
因为张雄找了新女友这个变数,我忽然就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了。
我收拾完摊子,带着一身疲惫步行走回了医院。
整理好思绪以后,我才鼓起勇气推开病房的门。
没想到张雄还没睡,他也没开灯,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他脸上。
我分明是看到他刚才在对着手机笑的,可是看到我以后,他脸上的笑便消失了。
张雄将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妈,你回去吧,不用每天夜里都来陪护。我现在自己扶着墙也能走到厕所。而且还有病房铃,有什么事,我叫护士过来就行。”
我说着“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转身关上了病房门。
“妈,真不用天天过来。你每天那么幸苦地赚钱,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你说这里有什么好的,这陪护床一点点大,翻身的幅度大一点都担心要掉下来。睡的也不舒服,你瞧你现在憔悴的,我看着也心疼。”
张雄的态度坚决,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我受苦。
他说得多了,我只当听不见。
我转脸避开他的视线,径直走到陪护床,还没等我拉开坐上去,张雄就发了脾气。
“妈!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吗?好说歹说都不听是吗?!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能领领情,让我也省点心!”
我没料到他会生气,冲我发这样大的脾气。
我只好在医院的走廊里坐到他睡着了,再悄悄地进去睡在陪护床上。
不是我非要粘着他,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其他住的地方可以去。
这几年赚的钱都砸在了他身上。
他恢复意识,做开康复训练后,钱更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流。
我觉得很累,身体累,心也累。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我更害怕孤独。
我害怕自己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好想有个家人。
张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感觉跟这个世界有链接的人了。
我很痛苦,却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挽回他的心,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坦然放手。
在走廊里熬了几天后,我终于知道张雄为什么一直让我走了,原来他的新女友跟他搬到了同一个病房。
这间病房是个三人间,但是长期只有张雄一个人住。
我去市里进货,回来就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买了些需要补充的日用品拿到医院,推开病房时瞧见张雄和一个姑娘两个人坐在一张病床上,依偎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我维持着推开病房门的姿势,僵在原地。
张雄和那个姑娘齐齐瞧向我,张雄从后面圈在姑娘腰上的手收了回去。
“妈,你怎么现在来了?”
瞧见我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东西,张雄也没有过来接,只看着我说:“哎呀,说了多少次了,进的货就别往病房拿了,怪麻烦的,而且也惹人笑话。”
那姑娘换到了张雄旁边的病床上,我这才发现这张空了许久的病床已经铺上了被褥,而且贴上了写着她名字和病情的方块卡片。
这个姑娘我认识,她出车祸瘸了腿,以前每周都来医院做两三次康复训练。
我说怎么这段时间,天天都能看到她。
原来她就是张雄的新女友。
可是,她以前明明还因为我对张雄的不离不弃掉过泪,说她又相信爱情了。
我心里一阵阵发苦,胸口堵的上不来气。
“张姨,快把东西放下,坐一会儿。”
这姑娘明知道我是张雄的女朋友,还故意在说“张姨”的时候加重语气。
我只觉得羞辱,恨不得原地消失。
干脆自己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这姑娘从张雄床头柜上拿了一个我昨天买给张雄的橘子,伸长胳膊往我这边递了递:“张姨,这橘子可甜了,你也尝尝。”
我眼眶发热,视线挪向张雄。
张雄换了姿势,正靠坐在病床上低头玩手机,根本就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我手中提着的东西如有千斤重,坠的我几乎站不稳。
张雄的新女友也跟着我转头看了一眼张雄,再转回头时,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特属于胜利者的挑衅。
我将给张雄买的东西放到地上,狼狈地拉开病房门就跑。
今天进的货还都装在编织袋里,跑起来越发的不好拿了。
刚出病房门,我就被自己手中提着的货绊倒,狠狠摔在了病房门口。
医院走廊里的人朝我这边看过来,我挣扎着站起来,在他们走过来帮我之前,拿着东西跑进了楼梯里。
我坐在摊位上出神,电话冷不丁地响起。以为是医院的电话,喂了几声后,才发现原来是杨文。
“喂,我就猜到你还没睡。”杨文的声音很大。
我扭着脑袋左右瞧了瞧走得没人了的夜市,照明灯的电量不足,变得分外的昏暗。
昏暗的照明灯下,我感觉分外的孤冷。
“嗯,杨哥你也没睡啊?有什么事吗?”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那边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那个张雄是不是醒了以后给你气受了?”
“没有。”我快速地否认。
我扯出一个笑,意识到杨文看不到后,扯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
“你也别骗我了,刚才我去医院找你,看见那个张雄搂着一个女的在病房里亲。”
杨文之后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自己知道和被人挑破,还是被关系不错的朋友挑破,感觉完全不一样。
本来就已经在奔溃边缘徘徊,我还心存着妄念,希望张雄有天能回忆起我们的过去,想起我到底是谁。
我不用他感激我这些年对他的付出,只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家。哪怕他以后都恢复不了,就算养他一辈子我也愿意。
可是现在,我掉下了悬崖,被迫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照明灯也熄了,寂静的能吞噬一切的黑夜里,回荡着我的哭声。
我的头埋在膝盖上,手紧紧地抓着手机,在夜色的掩盖下,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
我心里的委屈随着我的眼泪汹涌地往外流,心中长久压抑下来的惶恐和迷茫也全都哭到了表面上。
哭得狠了,就开始流鼻涕。
我抬起头,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摸索卫生纸。
胡乱地擦了眼泪和鼻涕后,这才看见手机倒扣在腿上,屏幕周围还有微光。
电话居然没挂断,我拿起手机,慌乱地按下挂断键。
我不知道杨文是不是一直在那边听着,他听出了多少我的狼狈和不堪。
我抽噎着打开手机的照明灯,在手机照明灯的光照下收拾摊位。
我脑中一阵嗡鸣,木然地看着张雄一张一合的嘴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妈,妈!”
张雄抓着我的肩膀猛地晃了起来。
我有些想吐,慌忙地按住他的手。
张雄倏地将手抽回去,皱着眉问我:“妈,你到底听清了没有啊?闺闺要跟我结婚,她们家要十五万彩礼。”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心底里升腾的恐慌感让我失了分寸。
我抓着张雄的胳膊,颤抖着嘴唇质问他:“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我眼眶发胀,鼻腔里酸的厉害。视线一片模糊,眼泪流到嘴里分外的苦涩。
张雄的眼神有些闪躲,可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妈,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妈呀,妈你是不是太累了?”
“妈,我就是结婚也不会不要你,我和闺闺会一起孝顺你的。我们过成一家子,我也有人照顾,你不也能轻松一些?到时候你就算想找个老伴搭伙过日子,我和闺闺也不会反对。”
我的恸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
刚才在楼梯口拦下我,告诉我她已经将真实情况告知张雄的赵医生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她说张雄知道,张雄甚至还告诉她,他跟他爸妈打过电话让他们还钱,还准备找律师去法院起诉他们,讨回自己的车祸赔偿款。
我甚至都不知道张雄是如何得知他爸妈拿了他赔偿款这件事的,我怕刺激到他,完全没有提过这回事。
我的胸口疼的厉害,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扶着病床,泪流满面地盯着赵医生,朝着她嘶吼着发出悲鸣:“他叫我‘妈’,他还叫我“妈”!他要结婚,甚至要我给他拿彩礼!”
病房里还有新搬进来的另一个病人,在人群七嘴八舌的询问之下,将病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去。
“这小子说要结婚,让这姑娘给他拿十五万彩礼钱。”
我捕捉到关键词,几乎是扑过去抓着那个病人的床单,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我不是很老是不是?我看着还是很年轻是不是?”
我朝着人群看过去,向他们求证:“我看着还不到三十是不是?我不像他妈对不对?”
泪眼朦胧间,我只能看到他们充满了同情的眼神。
康复科那个跟我关系不错的护士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拉住我的手腕,拽着我穿过人群,逃出了这个让我无比难堪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