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妈”
张雄眼睛微睁地躺在病床上，为了方便照顾，他头发刚长一点就会被我拿着刮胡刀剃掉。
张雄现在这样，穿着一身病号服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活像是电影里看到过的，保外就医的犯人。
若是我不管他，将他送回他父母家，他很快就会面临“处决”。
而且我还不知道他父母家在哪里，他没带我去过，他父母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们的家庭地址。
若是我松手，即便是我联系不上，医院应该也能联系上他爸妈。
我坐在病床边，拉起张雄瘦到干枯的手，捧在自己手中摩挲他的手背。
我在病床前坐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听从医生的建议。
我总觉得他能好，事实上，张雄也的确好了。
我给张雄擦脸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这几年我老幻想着张雄醒过来，可能也是魔怔了，出现过好几次他动了的幻觉。
这次我没有立马找医生过来，而是重新给他擦了遍脸，观察他眼睛是不是真的动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录了视频。
将张雄眨眼的动作录下来后，我几乎是狂奔着跑到了医生办公室。
主治医生听到我说张雄动了时，并没有什么表现。
这些年我太渴望张雄醒来，他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联系主治医生，将她诓骗过去很多次。
直到我拿出张雄眨眼的视频，赵医生才一个箭步冲出了医生办公室。
我跟在赵医生后面跑回病房的时候，张雄已经会扭头了。
张医生满脸惊喜地给他做检查，周围还围着很多的护士。
我激动的满脸都是泪水，这一刻我幻想过太多次，期待了太久了。现在实现了，反倒有种不真实感。
“这真是奇迹！”
赵医生给张雄做完检查，忍不住感慨。
我满脸是泪的在旁边拼命点头，认同张医生的话。
怎么不是奇迹呢？他爸妈都放弃了，不想让他活了，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醒过来了。
“张玉，恭喜你，苦日子到头了。”
植物人恢复意识这件事一下子轰动了这医院的医生，就这一会儿功夫，进来好几个医生来给张雄反复检查。
我也很开心，五年了啊，我照顾了他五年了，赵医生说的对，这种日子终于到头了。
我趁着医生们给张雄检查的时候，走到病房外面，打了张雄爸妈的电话，联系他们。
可是却发现他爸妈的电话打不通。
从他们不再续交张雄的住院费时，他们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只是没想到过去四年了，还是打不通。
有个新来的护士见我着急，将她的手机借给我，让我用她的手机打。
嘟嘟几声，电话接通了。
“喂……”
那边传来了他妈妈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他爸爸跟人聊天的声音。
“阿姨，我是张玉，张雄他醒了！”
我忍着激动，告诉了他爸妈这个喜讯。
还没来得及讲是什么时候醒的，以及一些细节，他妈妈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时，又是无尽的“嘟嘟”声。
我一边道谢一边将手机还给了护士。
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有些恍惚。
耳边还回荡着电话里他爸妈的那句：“要钱没有！”
感觉挺寒心的，五年了，我照顾张雄五年了。除了头一年他们还管管，后来连问都没问过。
他们拉黑我的电话号码，在我最无助，实在是想不到办法的时候，也曾用张雄的电话和社交软件联系过他家人。
就同我的电话一样，要么不接，要么就直接拉黑。
我有些心疼张雄，怕他会因此难过，踌躇着慢慢地往病房走。一路上都在想，如果他问起他爸妈，我该如何编谎才不至于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他伤心。
还没到病房门口，便看到了病房外面围了好些人，都在谈论着张雄醒过来这件事。
我在这个医院待的久了，又因为照顾的是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张雄，倒是让很多人都慕名过来看过我。
有人眼尖，瞧见我过来了，跟我打招呼：“小玉！恭喜啊，你终于熬出来了。”
我换上一张笑脸：“谢谢。”
“你这可不容易啊，换成别人早跑了。”
“是啊，要没有你他早死了。这么大的恩情，你呀，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他这要不对你好，老天都得劈了他。”
“可不是，张玉这种好姑娘可不多，要不是就认准张雄了，我都想让她给我当儿媳。”
……
我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赵医生和张雄的交谈声。
张雄的声音我已经五年没有听过了，此时猛然听到，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有人替我推开了门，我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病房里那些医生都走了，只有赵医生和张雄两个人在。
张雄躺在病床上，听见开门声，侧头看过来。
看到我时似乎怔了下，而后他扬起笑脸，冲我喊道：“妈。”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了嘴，而我只觉一阵嗡鸣。
如今在回想，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他才刚醒怕刺激到他，也可能只是一时傻了，居然稀里糊涂地答了。
“妈，你以后不用老过来，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张雄双手抓着康复用的架子，正在练习行走。
见我望着他出神，他朝我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妈，你安心工作就行，不用老来陪我。我这么大人了，而且这里医生护士这么多，要真有什么事，他们会看着的。”
康复室里的人很多，张雄很要强，每天都要过来。
因为在床上躺了五年，即便我已经每天都给他按摩了，但是双腿肌肉还是不可避免地萎缩了。
往常都是我借上轮椅，推着他将他送来康复室。
最开始我还要在一旁辅助护士一起帮他练习。练了这么久，他的情况倒是有了明显的好转，两手扶着架子，双腿也能靠着他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这段时间夜市生意不错，白天我抽空去市里进货，晚上再拎到夜市摆摊。
这段时间不能一直守着张雄，所以就拜托了康复科熟识的护士帮忙照看他一下。
等我进货回来，再去跟护士致谢。
昨天晚上，我拿着水果去谢护士的时候，她将我拉到楼梯拐角。确认附近没人后，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张雄背着我交了一个女朋友。
“呸！渣男！”护士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脑子里突然成了一片空白，这个世界好像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护士用胳膊撞了撞我：“小玉，你也不容易，要我说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干脆就别管了。你管了他这么久，对他也仁至义尽了。”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知道护士说的对，可是张雄失忆了，他也不是故意伤害我的。
护士见我一直不言语，也有些怒其不争，手指点着我的胳膊：“你呀，就是太心软！别说你们还没结婚，就是结了婚的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做到这种程度。”
“你这几年累死累活的为他，他现在刚好，就去勾搭别的女人，你不委屈？你就该给他点教训，让他以后做事之前先想想后果。”
可能护士说的对，也可能说的不对。
我觉得我不是心太软，是太害怕。
我从一片孤寂的黑海里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浮木，即便是知道这块浮木不能活命，我也不敢放手。
我期翼着张雄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起我们的从前，想起我是他的女朋友。按着他曾经许诺过的话，给我一个家，让我从此不再孤单。
让我不要一直这么累，也能稍微歇一歇。
护士被人叫走了，我一个人在楼梯拐角又待了好久。
张雄新交了女朋友，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摆我的位置，如何摆正我的心态。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那我呢？我又该怎么办？
我该何去何从？
我一直在楼梯拐角待到半夜，等确认张雄已经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回病房。
病房里关了灯，即便是我还没有回来，陪护床位还没打开，张雄依旧没有给我留灯。
往常着好像也没什么，但是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突然就觉得好委屈。
病床上的张雄睡得安稳，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胡茬都没有。
病房里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我使劲嗅了嗅，目标锁定在张雄放在床尾的病号服上。
我将他的病号服拿起，香水味明显变得比之前要重一些。
我的手有些抖，没想到他们居然进展得这样快。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能沾染上对方香水味的程度了。
我没有去夜市摆摊，就在病房里看着张雄枯坐了一夜。
温热的泪水溢出眼眶，早就凉在了脸上。
太阳初升，听到外面走廊里人声渐渐多了起来，我用毛巾擦了把脸，拿着饭盒去了医院的食堂。
按照张雄的生物钟，张雄快要醒了。我不想跟他对上，抱着能躲一会是一会儿的鸵鸟心态，我拿着饭盒狼狈地逃了出去。
我去的太早，食堂里正在做饭。
食堂里的人也都认得我，见我来了跟我打招呼。
“呦，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饭还没好，你先坐着，等会儿好了，第一个给你打饭。”
“嗯……谢谢。”
我并不着急，本来就是躲出来的，我恨不得他们越慢越好。
越想让时间慢点，它过去的就越快。很快饭就做好了，我给了饭票，端着打好的饭回了病房。
我推门进去时，张雄正在打电话，见到是我，他小声地跟对方说：“先这样，挂了。”
张雄挂了电话，才又抬头看我。
我已经走到了床头柜这里，将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把勺子递给张雄：“先吃饭吧。”
张雄接过勺子，目光闪躲着不敢看我。
我要去给他打开饭盒的盖子，张雄抢先一步拿起饭盒，对我说：“妈，你去忙吧，我自己照顾自己就可以。”
我没有言语，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
张雄打开饭盒，将饭盒的盖子扔在床头柜上。
饭还是烫的，有些烫嘴。
张雄被烫的往后躲了一下，见我还站在这里没动，他没话找话道：“早上什么时候来的？”
这就默认我昨晚不在了吗？
也是，陪护床都没有打开。
“妈，你平时忙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不用老过来看着我。我现在恢复的不错，自理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你……”交女朋友了？
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了。
就很怪，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却觉得分外难看。
就在我暗自鼓劲的时候，病房门又被打开了。
赵医生和夜班医生走了进来，进行换班查房。
我让开位置，走到窗台边，看着下方零星路过的行人。
话题被岔开，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都泄干净了。
送走了查房的医生，我和张雄都没有再说话。
张雄成默地吃着饭，我等他吃完饭后将碗拿出去洗干净再送回来。
这段时间因为老去护士站借轮椅，所以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喊了我一下，指了指旁边的轮椅：“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直接来推。”
“好，谢谢。”
我点头致谢。
推着张雄去康复的路上，有不少人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之前被张雄喊“妈”的羞赧还没有下去，现在知道了他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后，我觉得这些人的目光里全都含着嘲笑。
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
我低下头躲开那些目光，张雄倒是显得很泰然自若，甚至还跟其中一些人打了招呼。
“老刘，你今天精神不错呀。”
“呵呵，老张你也不错。你妈又推你去康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对方在说到“你妈”两个字时，明显加重了语气。
张雄偏头，目光瞟向我：“嗯，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她非不听。”
“她那也是关心你，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得得得，不跟你聊了，我还赶着康复训练呢。”张雄招呼我，“妈，推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