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恨君把酒欲言欢(3)
昂热的瞳孔缓缓扩散,同时失去了神采。
他伸向空中的手终于摔了下来,眼睛悄然合上,沉重地像是闸门。
路明非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塌了。
其余人都僵硬住了,惊骇、茫然、愤怒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酒德麻衣看着跪在血泊中抱着老人尸体的男孩,悲伤这种情绪已经从男孩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那种行尸走肉的麻木。
和当初在东京湾的上空一样,不过那时她分不清男孩的身体里装着的是哪一个灵魂,但现在,路明非就只是路明非。
并非是她冷血无情,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走到这种图穷匕见的局面,可是服从命令是忍者的天性。
她想起老板对她下令的时候,直升机的旋翼声都盖不住那样锋利的言语。
“老板,真的要这样做吗?”
“你害怕了吗?麻衣。”
取回身体的老板身高出乎意料的高,零站在他的身后垂下眼帘默默地听着这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酒德麻衣摇了摇头,杀人而已,她手上都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她早就无感了,只是她不明白原先手段一直不愿激进的老板,为何如今取回身体后就像逃离牢笼的魔鬼,虽然老板本来就是魔鬼。
“路明非怎么办?不是要保护他吗?”酒德麻衣轻声地问。
“不用管他,他已经今非昔比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老板说罢叹息,但很快又恢复原样,“麻衣,我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老板抬起头,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所以我需要你去催促他。”
“何况昂热知道的太多了,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们想让他闭嘴,我们不动手,也会有其他人动手,既然如此,”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倒不如弃车保帅。”
东京那时,他放过了新干线上的列车,放走了东京爱情故事的女主,可惜哥哥没能把握住机会,终究还是酿成了悲剧。
这次,路明非或许不会再错过,但他不想再施舍选择了,他要直接呈上结果。
“先给他希望,再给他绝望,让他亲眼看着昂热死去。”
“可是老板你的身体不是已经取回来了吗?”酒德麻衣有些不甘心。
“呵呵……呵!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可惜这具身体已经是风烛残年了。”翻来覆去地审视手掌,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自嘲。
“你可以把路明非看作另一个我,路麟城从我这里拿走了绝大部分权柄都给了他,这是和最初的协议完全相反的情况,用他的话来说,路明非是不稳定的,所以需要更多的枷锁去限制他,好让他顺利存活。对此我并无异议,不管结局是我们双方谁的胜利,那都是我们的胜利。”
“但我讨厌背叛我的人,路麟城和昂热都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易从昆古尼尔钉穿我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同样结束的还有我的生命,麻衣。”男孩示意了一下蹲在极远处的楚天骄父子手里的提箱,“在那之前,我想看到我们的男主角真正地成长起来,我和他之间必然有一方会死,我希望那一方是我,你会懂我的对吧?就像麻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一样。”
老板的语气听起来让人难以拒绝,因为他说这话的样子已经不像魔鬼了,而像是请求。
酒德麻衣沉默不语。
“生命好比列车,前进需要动力。欲望、仇恨、正义都可以被当作动力,但只有仇恨是最有效、最直接、也是最暴烈的,就像酒里的生命之水,只要沾染上了,就甘之如饴。我要路明非恨我。”他颔首喃喃自语,天空下起了雨。
“对我恨之入骨!”螺旋桨打碎了雨幕,水雾在他们身边萦绕。
“还记得上杉绘梨衣吗?原本她在我的剧本里就是要死去的,但后面我心软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希望哥哥能带着这样听话的女孩去某处无人打搅的地方庸庸碌碌的过完一辈子,可是就像我先前说的,我不去推动,总有人蠢蠢欲动。”
“老板你好像……变了……”酒德麻衣皱着细长的眉头呢喃。
“我本来就是魔鬼啊!我只是在维持魔鬼的本分。”他居然懊恼起来,神态颓废像是吃了败仗。
停顿片刻后,他凝视起酒德麻衣的双眼,咬牙切齿地说:“麻衣……魔鬼也是有情感的,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千年……我等了千年了,仇恨都快要把我焚成槁木死灰,可到头来,哥哥他还是一块木头,无论我怎么敲打,都削不出复仇的棱角。”
“我恨他得过且过,恨他不思进取,恨他……以退为进!”
酒德麻衣从未见过老板发这么大的火,一字一珠,疾首蹙额。
“但我又可怜他不谙世事,活得像个孩子,像个只会吐槽的废物。”
“但他是我哥哥,我怎能不希望他好呢?我和他都是历史长河里的沙砾,当上游的浪涌来时,没人能逃得过去。我不想他死,所以我要他变强。”
说这话的时候,雨变大了,淋在男孩的肩上。
酒德麻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叶胜一起葬身于三峡水库中的酒德亚纪,印象里妹妹这个人很死板,又守规矩,正是她讨厌的类型,但就像老板说得那样,再怎么讨厌,再怎么心烦,那个人始终都是她的亲人,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妹妹能再厉害一些,或许三峡的水就不会漫延到自己的梦里,或许醒来,这世上还有自己的亲人。
路明非是老板最后的亲人了。
对于至亲至爱之人,总叫人无法割舍。
怜君不识此间难。
恨君把酒欲言欢。
“是你……”路明非无神地抬起眼帘。
他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视野中,每次都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在东京湾的上空,女人驾驶着轰炸机载他在天空里转过巨大的弯,以天空树为圆心绕着浸泡在海水中的半座城市飞行。
毫无疑问,她和路鸣泽息息相关。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酒德麻衣!”芬格尔难以置信。
凯撒面色铁青,暴血瞬间完成,他欺身而上试图制服这个杀害校长的女人,“当初就该杀了你。”
却被酒德麻衣轻松避过,她只是淡淡地说:“那时你能杀得了我吗?靠你那还未进化的镰鼬?”
三度暴血!凯撒硬生生地驱动早就疲惫的身躯强行龙化,鳞片飞速爬上他的身体扣合,浑身气势猛然拔高,他的速度暴涨,身形拖出残影。
“别浪费功夫了,现在我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酒德麻衣一把撕开身上的医护服,露出紧身的黑色翼装飞行衣,曲线高挑,青色的鳞片也在她的皮肤上出现,肌肉鼓起,不是只有凯撒才会暴血。
山崖上爬满了死侍,夜枭也抵达了山肩。第一批地狱犬和死侍已经开始在破坏钢缆,没有了武器的夜枭只能凭借赤手空拳和言灵不断周旋。
路明非试图站起身,可他的双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只能将老家伙放平,不言不语。老家伙脸上满是血迹,下巴上的血好擦拭,可眼眶里流出的血已经结痂了。
酒德麻衣取出黑色的耳麦甩向那个专心致志、默默用衣服帮他的校长擦血的男孩。
却被路明非凌空抓在手里,他看着耳麦出神,耳麦里传来声音,催促着他抓紧戴上。
“你好啊!明非。”路鸣泽嬉笑着模仿昂热曾经喊他时的语气。
路明非没有回答,电梯忽然一阵剧烈震动,随后是瞬间的下坠和停顿。
“别这样冷漠好吗?哥哥。”路鸣泽有些不满。
“好啦好啦,我理解你的心情,生离死别,不想说话很正常。”
“但是看开点喽,和我挥挥手嘛,我就在你的正上方。”
路明非抬起头。
两根钢缆不知何时已经断开其中之一,之所以电梯没有立即倾倒,是因为有人用蛮力徒手拽住断裂的钢缆。
夜枭双脚卡在钢缆的滑轮基座上,固定住自己的身形,手掌死死地攥住碗口粗的钢缆不让它蹿入电梯井,两条胳膊全力绷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宛如收取船锚的水手,脖子上鼓起筋脉和龙鳞,他也使用了暴血来提升血统。
电机还在运作,他必须配合电机的转速以相同的速度将数吨重的电梯拽上来,这样的重量生生压得他忍不住嘶吼,黄金瞳在黑色斗篷下熊熊燃烧。
路鸣泽拍了拍夜枭的肩膀。没错,地狱犬和死侍想要将钢缆完全破坏需要不少时间。
但他就不一样了,他只是轻轻勾手,零便一刀将钢缆拦腰切断,被切断的钢缆宛如钢铁巨蟒似的疯狂搅动脱离,还好被夜枭拦住。
然而这正是路鸣泽的目的。
他抄着手站在电梯井的边缘,靠在栏杆上,放眼望去,冰窖内的景色一览无余,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景色存在了,只有高崖和火海。
零还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朝下方的玻璃电梯招手。
“既然当初制定了如今所有的计划,你早料到了昂热校长会死在这里,为什么你还要说‘哥哥在乎的,小弟全都会替你守护’呢?难道校长不是路明非在乎的人吗?”
零有些疑惑,为什么说出的话还能出尔反尔。
路鸣泽淡淡一笑,双手握在栏杆上摩挲不止:“你以为楚天骄是楚子航的父亲,我是他爸爸的老板,他就会完全信任我吗?”
“不会的,他只是记忆停留在17岁而已,但他还是那个心思细腻,直来直去的楚子航。现在的他除去姓苏的那个女人只在乎三件事情,爸爸哥哥姐姐,我自然可以放任那个假奥丁将诺诺杀死在太平洋的深处,这样反而对双方都好,失去了钥匙,门再想开启又要积蓄百年。”
“可我还是选择了救她,而且是义无反顾、正义凛然的救,你猜楚子航会怎么想我?”
路鸣泽没有掐断耳麦的频道,他说给零听,也说给路明非听。
零若有所思地轻点下巴,她认真地想了想:“他会很信任你,因为你掌握了他目前的2/3的利害。”
“bingo!答对了,下一题,”路鸣泽打了个响指,“如果在这基础上,我让他去执行任务,他会完成吗?”
“会。”零不假思索地说。
“那如果对象是曾经的好伙伴,凯撒·加图索呢?”
零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再加一层筹码,爸爸妈妈姐姐!”路鸣泽露出雪白的牙齿,眉间有些狰狞,此时的他才像是真正的魔鬼。
“够了!路鸣泽!”路明非怒喝,他此时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却又怒火中烧,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
路鸣泽缓缓扭过头,与他亲爱的哥哥对视,他轻启薄唇用着只有耳麦那边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再下一题,希尔伯特·让·昂热是被谁袭击重伤,又是谁指使的呢?”
路明非的眼睛开始充血,血丝布满眼球,切齿痛恨。
“是楚天骄,是我。”
芬格尔如果听到这样的对话,只会感到错愕,因为楚天骄那个男人在疾驰的迈巴赫上分明对他们说是奥丁用楚子航的性命要挟他去袭击昂热,可此时,路鸣泽却主动站了出来,将原本已经清澈的水搅得浑浊,真相扑朔迷离。
“来做个交易吧,哥哥!”他终于露出了原来的面目,獠牙尖利,语气蛊惑人心,苍白的脸被山崖下的火海照的温润而威仪,像佛龛里被灿烂烛火照耀的恶鬼。
“用遗物,来换你的师兄和师姐,只要你开口,小弟就帮你摆平现在的一切。”
诱人的条件,无法拒绝的条件,路明非能听到胸膛中的心脏清晰的跳动声。
死侍已经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玻璃电梯,越来越重的分量让钢缆吱吱作响发出钢铁的哀鸣,夜枭的手臂已经快要到达极限,鳞片开合渗出血来,芬格尔和凯撒都已是强弩之末,弗拉梅尔更是站都没办法站起来。因为地上满是校长的血,所以死侍更加抓狂。
“什么遗物?”路明非垂下了脑袋,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的拳头攥得很死,骨节发白。
“昂热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我的所属物,他的遗物。”路鸣泽冷冷地吐出这段话,他的目光移到了夜枭胸口前的炼金提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