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8)
“凡我恩赐者,必将永恒!”
震耳发聩的低语从路鸣泽的口中传出,成群的飞鱼呼啸着跃出海面,海浪咆哮为之欢呼。
螺旋桨如利刃般切开雨云,直升机倾斜着朝海面投下声纳仪。
楚子航握着把手固定身体,奥丁就在下方,潮湿的风掀起他的发丝,他弓着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骑马的人,浑身肌肉紧绷,似乎下一刻就会暴起。
“冷静!儿子!”男人顶着灌入机舱的狂风吼道。
他们从青岛出发,一路上转了一架私人飞机、一艘潜艇,路上畅通无阻,不断有人为他们开路确保他们前进的速度,冥冥中一切都以他们优先,最终他们在太平洋海域乘上这架直升机。
零把这架直升机开成了赛车,操纵杆和挡位全都推到了底,仪表盘上的指针压根没从红色区域里下来过。
相隔许多年,再见到老板时,老板只是微笑着说:“做得不错。”
那之后,老板一路上都未说过话,神色肃穆,眉眼阴沉,像是赶着去参加老友的追悼会。
其实楚天骄并不认识老板现在这个样子,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从前每次见面时,老板都会换一副全新的面孔,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如此近距离看到发怒的老板还是第一次,王的威严,名副其实。
“楚先生,请牢记你的任务。”后视镜里,零看到楚子航那随时准备跳下去从背后把奥丁捅穿的眼神。
楚天骄沉默不语点了点头,男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楚子航浑身的气势缓缓蛰伏下去,他转过头垂下眼帘示意父亲不用担心。
“既然老板说了交给他,那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
“嗯。”
嘴上虽然和这样说,但男人仅剩的一只手靠在背后攥得发白,骨节分明。奥丁近在眼前,他其实比儿子更想跳下去,痛快地挥刀。
海面卷起漩涡,无数气泡从海底的深渊中浮到水面爆裂,滚烫无比的水花宛如一朵朵漆黑墨池里盛开的白莲,零稳住直升机,停在距离海面百米的空中,从这样的高度下望去,巨轮像是浮在泳池里的袖珍模型。
“声纳检测到海底出现剧烈波动!”零立刻将信息传达给了海面上的路鸣泽。
“波动在增生!范围已经到了1000米……1600米!”声纳仪上不断扩张的阴影,零惊讶地看着一路攀升的数据。
漩涡像是活物一般苏醒了过来,越来越庞大,仿佛一张深渊巨口,恐怖的吸力将天空降下的雨线都扯向中心。
奥丁带来的雷暴云也开始朝漩涡的中心聚拢,sleipnir如临大敌,马蹄划拉,雷鸣凄厉,金色电弧噼啪缠绕,奥丁猛扯马嚼,八足骏马朝天仰起马蹄,口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楚子航双眼抑制不住地亮起,脖子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浑身毛发全都立起,准备迎接战斗的狮子。
路鸣泽漠然地屹立,漩涡的中心就在他的脚下。雨帘如瀑、海流似刀,却沾不到他和女孩丝毫。
他闭上眼睛抬起下巴,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美景如画,可惜没有乐声。”
如果换作是从前的他,挥手间便能实现这个想法,但很可惜,他和路明非已经分割开来,他无法再借用路明非的身体施展那些奇迹般的言灵了,而且在西伯利亚受到的创伤此时尚未痊愈,他那张苍白无瑕的脸倒是验证了这一点。
可他依旧是一位新生君王,而非君主。
“雷娜塔,我的好女孩,请给我和这位女士一束光吧。”他负手微笑,像是演员在与自己的灯光师沟通,“不必在意妨碍的家伙们”。
雷暴轰鸣,零操纵着直升机下降,电光一闪而逝,照亮这头空中猛兽,撕去了盖在它身上的伪装,这是一款以其卓越的性能和实战表现让全世界青睐的武装直升机,mi-24d雌鹿。鬼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获取来的,明目张胆的驾驶,而且肆无忌惮。
高度足够时,mi-24d雌鹿打开机身射灯,狰狞的光柱顿时洞穿雨幕,白炽的光笼罩在巨浪滔天的海面上,像是一座灯塔,在漆黑的海洋上格外醒目。
狂风吹起男孩和女孩的头发,四叶草耳环扑棱扑棱地闪烁着,奥丁彻底放弃了,雨水沿着他的盔甲缝隙与蓝色风氅狂奔。
大海发出怒吼。
“他们要做什么?”楚子航皱眉看向身边的父亲。
直升机开启了自动控制,零仿佛睡着了,娇小的女孩蜷缩在驾驶椅座里。
楚天骄摩挲起下巴。
海涡越来越大,正中的窟窿简直深不可测,庞大的吸引力甚至牵动了巨轮,但幸好影响不到直升机。
海面上的男孩吻了吻沉睡着的女孩的手背,女孩便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闭着眼眸任由他搂上那纤细的腰肢。
世界在此刻忽然寂静无比。
男孩动了,他迈出最先的步伐,女孩紧随其后,曲线姣好的身姿在射灯下格外耀眼,通红的长发铺在女孩腰间,像一层瑰丽的薄纱。
他们踏起轻快的舞步,男孩领着女孩,旋转挪步,裙裾飞扬,皮鞋踩着浪尖。
他们沉浸地互相配合,两道身形像是两位庄重的舞蹈家,穿插、并行、左旋、前后!无人能妨碍那精准而优雅的舞步。
海面成了他和诺诺的舞台,暴雨和雷鸣成了哗啦啦的掌声,奥丁的火焰成了庆祝的焰火。
大幕渐起,这是一场灵魂探戈!
楚子航愣住了。胡子拉碴的楚天骄却笑了起来,男人狠狠出了口恶气,恨不得把头探出机舱,替老板呐喊。
漂亮女孩配上英俊男孩,以汪洋为剧场,以君王为观众,仿佛一切就该是这样,这才是最盛大的舞曲!
日本海洋活动监测局。
无数台仪器发出蜂鸣,各种警报响起。
局长擦了把冷汗看向面前时刻显示太平洋板块活动现状的大屏幕,下属颤颤巍巍地把报告递到局长手中。
“信田局长,十分钟前我们监测到太平洋海底发生剧烈震动,疑似海底火山喷发,但现在震动频率仍在上升。”
被称为信田局长的男人抹了抹脸,喃喃自语道:“海啸来了。”
“局长?”下属小心翼翼地询问。
“海啸来了!”他回过神来朝下属吼道,“这种程度的板块运动你跟我说是海底火山?这将会引发沿海12级以上海啸啊!”
“立刻去通知当局!疏散所有沿海群众!立刻!马上!”
一时间,下属已经被吓到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报告洒落一地。
零看向窗外,窗外是漆黑的夜与海,白金发丝和她的脸庞映在窗里,样子却很朦胧,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海水沸腾了,变得如熔浆一般,来自海底那极度的怒火催动漩涡再度暴涨,巨轮不堪重负发出钢铁的哀鸣,开始加速朝漩涡中心驶来。
奥丁勒马踏上巨轮,狂暴的闪电听从他的调遣前仆后继扑向漩涡的中心,却如泥牛入海般无济于事。
“你不该救她的!”奥丁终于动怒了,像是功亏一篑的恼火。神终于有了一丝人的样子,那声音如山崩滚石似的,直直地灌入耳中。
女孩在男孩的把控下侧倒,一曲终了,路鸣泽昂起下颔,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漩涡缓缓睁开,山峰似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片漆黑的海域,连带着黑压压的雷云。
那是一只庞大的黄金瞳。
如先前诺诺看见的船员,瞳孔的中心如墨点般漆黑,周围又像伴随着转动缓慢的金色星云。
路鸣泽对于奥丁的话置若罔闻,沉迷在刚才的步伐中,一边回味,一边看着漩涡之下视线紧随自己身影的巨瞳。
海峡般的璀璨的威严从巨瞳的瞳缝里倾泻而出。
苍白的魔鬼渐渐难掩畅快,“哈哈哈!”笑声猖狂,在这海天之间,格外刺耳。
“感谢各位的观看,现在请有序退场吧。”路鸣泽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的尖牙。
“not afraid of the storm, i have set my sail (不必畏惧风暴,我已扬帆启航)”
他吟着谚语,调动空气中的风元素,小小的龙卷从他脚下迎风暴涨,瞬间参天接海,海水倒灌上天,逆着漩涡疯狂地吸取漆黑的海水。
“装神弄鬼!”水龙卷逆着海漩,双方轰然相撞,激起千米巨浪。
路鸣泽隔空朝着巨轮方向轻推,那些被控制的船员全都昏迷了过去,整艘巨轮自动开启各处阀门,引擎全功率运行,无数探照灯也明亮起来。
万吨级别的野兽爆发出真正凶悍的实力,浓黑的烟云从数根立柱般的排气管中喷出,那是煤炭在全力燃烧。
“这场竞速赛,是我赢了。”他喃喃自语。
巨大黄金瞳原来只是虚影,声势浩大却只是纸老虎,被水龙卷一块块撕碎,最后如同泡沫般消失在了海面以下。
“还有你,欺诈者。”
“下次让本尊来吧,否则你将承受不住我的怒火!”
路鸣泽对着骑马的人虚握手掌,刹那间,雷暴与奥丁纷纷化作消散的虚影,风一吹,就再也看不见了。
“你不该救她的。”轰轰然的声音随着奥丁的消失回荡在整片海域。
“滚!”怒吼声从路鸣泽口中发出。
漆黑的海波摇曳不止,漩涡已经消失了,水龙卷也没入了海面,一切在片刻间恢复至原本的样子。
只有雨还在不停地下,浇在已然平静的海面上,海鸥从水里冒出头来,身子跟着海浪摇摆。
日本海洋活动检测局的各种仪器在狂躁半小时后也缓缓停了下来,卫星画面上已经看不到太平洋正中心的风暴了。巨轮上的船员一个接一个地恢复意识,当发觉巨轮偏离航线后,所有人却都压根记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直升机降落,楚子航跳了下来,路鸣泽将诺诺的手递给他,诺诺依然昏睡着,甚至额头连一丝汗都没有,先前的演出仿佛只是旁人的幻觉。
还好是面前这位长得很像哥哥的家伙来救姐姐了,不然以先前的阵仗,姐姐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楚子航一边想着一边将诺诺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她踏进了机舱。
“让她好好休息。”
楚子航闻声点了点头。
随后路鸣泽就看向巨轮的方向,“我去去就回。”
零隔着驾驶舱比出确认的手势,这句话是对她说得。
不久后,直升机从这片海域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路鸣泽冷厉地回望着下方,等到彻底离开后,他浑身的气势才徐徐松懈,不复先前。
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连瞳孔的颜色都淡了下去。
在西伯利亚时被强迫苏醒,又被觉醒的哥哥用昆古尼尔扎穿了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又经历这样一场算不上恶战的战斗。魔鬼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与哥哥一起时他似乎拥有无限权柄,呼风唤雨,可那是因为他借用了路明非的身体。
权柄在路明非的身上,路明非本身就是媒介。
零分过心,眼眸打量着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我验证了我的想法。”他眯起眼睛,抱着脑袋,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副驾驶座上。“下次再见面,就不会让他们这样轻松地离开了。”
“你不是跳得很开心吗?”零拉着操纵杆,修长的手指在仪表盘上操作。
“有吗?”
“有。”
“真的看起来很开心吗?”
“嗯。”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零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吧。”
路鸣泽望向舱外南北方向,在那里的天边坐落着一所名为卡塞尔的屠龙学院。
“该轮到哥哥你出场了,没有我在,你会不会又变得灰头土脸呢?”苍白的魔鬼悠悠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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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学院,洛杉矶时间凌晨2点。
路明非睁开眼睛,四周是没有窗户的金属墙壁,透过圆型金属重门,隐隐约约能听到外界雷声滚滚,屋内照明灯一直开着,从未断过电,监控也时时运作。
一道身影脚步徐徐穿过长廊来到校长位于三层的办公室中,原本这里戒备森严,在昂热遇袭后,整座学院都化为了军事堡垒,尽管它原先就是堡垒。可出奇的是,路上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这位不速之客,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监控前,浑身裹着白色袍子,形如木乃伊一般,端静得像是神祗。
他站在在校长的座椅旁,按动办公桌下隐藏在抽屉里的红色按钮。
座椅连同整个地板都微微一震,巨大的楠木办公桌连同不速之客一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电梯带着他畅通无比地穿过海洋生物的包围,魔鬼鱼与海龟浮在上方,鲭鱼群也陷入了沉睡,锤头双髻鲨直直地撞在了玻璃甬道上。似乎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全部都变得毫无生气。
穿过鱼缸和植物园,电梯从一个岩石裂口进入了山腹,又很快钻了出来,前方豁然出现一座庞大的金字塔。
路明非入学不久那会儿,昂热曾带着他来“冰窖”里参观,那时路明非跟在昂热的身后,昂热为他介绍这座地下空间里的每处细节。
他们沿着金属扶梯走到安置金字塔的巨大水泥基座上,昂热领着他绕金字塔转圈,老家伙靠在水泥基座旁的栏杆上为路明非讲解龙族的辛密,爷孙俩从《2012》聊到玛雅人,再从玛雅人聊到《西游记》,聊到四次毁灭、聊到《楞严经》无色地狱、聊到这座卡塞尔学院“英灵殿”。
“总是有人上战场有人要活下去,”风吹起昂热的白发,“也可能死的是我,换你养老。”老家伙那时对身旁的小家伙说道。
“这听起来还有点义气!”路明非是这样回答的。
他们看着头顶黑色的铁箱从悬空轨道运往地底深处,那是龙王康斯坦丁的骨骸,被囚困在这座冰窖。
如今,风水轮流转,沧海变桑田,他路明非摇身一变,成了新的龙王,享受和康斯坦丁一样的待遇。
随着电梯载着不速之客从金字塔旁路过,路明非只觉得有一只握力恐怖的手攥紧了自己的喉咙,又像是空气全都被抽干,腹内的气压如脱缰野马,血管暴起,他在炼金镣铐的束缚下挣扎,双眼像死鱼翻身那样逐渐泛白,他快要窒息而死了。
“warning!warning!有未知龙类入侵学院!红色预警!红色预警!”eva冰冷的电子女声骤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拉响。
快别警报了,也不用让元老会来审判我了,我快扑街了。路明非听着外面越来越飘渺的警报声,意识渐渐模糊。
喀嚓!无数道锁舌弹回,路明非身上的束缚全部被eva撤销。淡蓝色的投影出现在路明非的身前。
那是eva。
看来废柴师兄又救了他一次。
然而少女语速过快,“路明非。”
“元老会的成员被疑似奥丁的入侵者拖住,另一位入侵者朝着存放昂热校长的救生舱去了!”
学院和冰窖同时被入侵了。
路明非从未见到eva这么着急过,印象里,这位电子美少女从来都是冰冷端庄的代言人,哪怕是世界末日,也只会冷冰冰地和你说,“逃生火箭在这边,请有序排队登舱。”
心脏剧烈跳动,龙血和体内残余的过量龙化抑制剂展开搏斗,路明非的双眼忽明忽暗,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水,虚弱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需要我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我能做什么,这样的身体根本撑不住龙化。
“拖延。”eva回答道。
从芬格尔回到林中小屋篡改了底层命令库开始,eva就已经停止了龙化抑制剂对路明非的注射。这种药品有很强的副作用,本身的原理就是靶向定位溶解血液里的红细胞,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药品和毒药没什么两样。但对于混血种而言,龙血中含有的红细胞数量更多且更强大,因此控制用量就可以不断消灭新生的龙血,同时稳定使用者正常的红细胞需求。
可路明非注射得太多了,导致他的部分肌肉都开始溶解,血液里的红细胞数量已经降到了极限值,这种情况下的龙化,根本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想让他现在去击败奥丁,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跌跌撞撞走在出金字塔的甬道里,一路上eva通过切换投影仪跟在他的身后,甬道不长,路明非却走得步履维艰,明亮的出口在他眼里却如幽暗的黑点,他还在憋气,靠着仅存的龙血抗衡大气压强。
他不救,谁去呢?难道任由昂热被龙王开盖即食吗?
“总是有人上战场有人要活下去,”无风之地,没有风吹起路明非的黑发,但他似乎依然能看见老家伙模糊的音容。
“也可能死的是我,换你养老。”看着不远处消失在深处的电梯里的白袍身影,他默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