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受测的不死者（下）
在那片腐臭污浊的邪秽之中，姜封缓缓站直了身体。
那几乎被咬掉的半个肩膀，正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这一幕看的小道士度玄心惊胆颤。
但是在姜封转了转脖子后，那半边肩膀不仅没有掉下来，反而与身体又贴紧了一点，至少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晃了。
小道士很清楚，姜封全身上下那么多伤口都在流血，目测当前的出血量，绝对已经超过正常成年人体内血液总量的一半了。
当一个人的失血量超过总血量百分之二十后，他就会开始出现如头晕、头痛、心慌等症状，整个人基本上已经很难站稳了。
若失血量达到全身血液总量的30，这个人就会出现血压下降、面色苍白、意识模糊等症状。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输血救治，基本上很难生还。
而此时，在姜封那血污遮盖大半的脸颊上，较之前除了稍显苍白之外，神情却仍旧保持着诡异的从容平静，没人会相信这是将死者的样子。
也就在姜封彻底站直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原本已经透过伤口侵入血肉组织，甚至随着血液流动不断在他体内扩散的尸毒，竟然也出现了异常。
就好像是有谁在指挥一样，青黑色的尸毒开始倒流，逆着扩散时的方向，重新集中到了姜封体外的伤口处。
如同泼在高密度纳米材料上的水，那无孔不入的尸毒，竟反常的顺着伤口缝隙又流了出来。
小道士甚至有种感觉，姜封的躯壳就像是一块宝玉，无漏无瑕，即使是那足以透骨噬体的邪毒，也无法令其染上一丝污秽。
尸毒褪尽，那瓷白色的肩胛断骨，粉红色的肌肉组织，颜色相较下略微偏白的皮肤组织，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若是让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人看到，只会有种头皮发麻到想要干呕的感觉。
不过精通外科缝合的小道士显然不在此列，真正能让他感觉到喉咙发干的，是他自己心底浮现出的一个猜测。
一具能够自动将尸毒排出体内的躯壳中，究竟潜藏着多么可怕的生命力，难道说接下来，那些伤口还能……
就像是为了证实度玄心中的猜测一样，接下来出现反常情况的，是姜封的鲜血。
在商业街相对明亮的路灯光照下，满地的尸妖污血竟然像是烧开了一样，开始缓慢翻涌着冒起泡来。
每一个翻起的血泡都是红色的，不染任何污秽的鲜红色。
这些鲜红色的血液，就如同分层漂浮在水面上的油一样，与浑浊的尸妖污血划清了界限。
而倒在一旁的尸妖残躯内，竟然也有鲜红色血珠从中渗出。
无论是从伤口中流落在地面上的，还是被尸妖吞噬痛饮下的，所有属于姜封体内的鲜血，都在自动的向他身边汇聚。
没有一丝尸毒能残留于其中，没有一滴污血能浑浊其鲜红，甚至是空中飘落的尘埃，与他的血液接触后也只能黯然滑落到一旁。
姜封的鲜血在他脚下汇聚，颜色鲜红的动脉血和颜色暗沉的静脉血，它们各自分流、汇聚，挣脱大地的重力束缚逆流而上，重新涌入到他的伤口之中。
整个过程，又是不过一个呼吸之间。
光泽如新的血液全部倒流回伤口，姜封苍白的皮肤也重新恢复了血色。
暗中观察着一切的小道士度玄，此时看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在小道士的视线聚焦之处，作为这一切反常现象的源头，姜封却仍旧面带着温和的微笑。
他迈开脚步，动作不疾不徐，只两三步便从满地的尸妖污血中走出。
而在此过程中，他身上的伤口果然也开始愈合了。
仿佛是时间在倒流，又好像是存在着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姜封的血肉、表皮，甚至于破碎的肩胛骨，重新编织缝合在了一起。
从尸毒入骨，看似重伤垂死到自愈如初，仅仅不过三息时间。
他抹去了脸上的尸妖污血，就好像是撇掉无害的雨水。
他呼吸着空气中浓重的尸毒，却好像是在品味雨后山林间清新的空气。
到这种程度，已经远非寻常修行者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难道是某种偏重体魄的特殊先天体质？
血肉之中蕴含着强到可怕的生命力，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快速复原？
不对，小道士度玄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些想法。
刚才姜封身体外伤的愈合方式，并不是那种强横生命力支撑下的血肉重生。
那种自愈方式，更像是一种回流、倒退，就好像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正在以一种违背世界法则规律的方式，重新回到水盆内。
小道士回忆着自己所知的一切，思来想去，却也只是想到了两种答案，或能勉强解释眼前所见。
其一是姜封生来具有某种特殊体质，并不仅仅是生命力强大这么简单，更有可能是与某种天地法则绑定后产生的效果。
亦或者，姜封的这具躯壳已经突破了人间修行者的极限，乃是一具仙神家的遗蜕。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脱离了规则束缚，所以出现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都不奇怪。
但无论是哪一种，小道士都已经在心中确定，姜封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间修行者，他的身上绝对藏着大秘密。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将周身环绕的不祥黑雾纳入体内，吸收了这片浓度极高，足以轻易将人逼疯的怨念煞气，再开口提问时，姜封的声音中仍是一片从容与平和。
“好吧，你很强，我承认你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受测者。”
冰冷，即使是承认自己看走眼时，也依旧带着三分疏离淡然的女子声音，这次并没有继续隐藏她的所在。
所以这话一出口，不仅是姜封，就连小道士度玄都听出了她所在的方位。
位置就在小道士藏身的超市斜对面，一家便民小面馆旁边不远处，摆放着五六个绿色铸铁垃圾桶的折叠遮雨棚下。
隐隐能够看到，那边确实有一道阴影在晃动。
阴影为人形，看起来……就如同投在水面上的倒影一样。
“姜封吗？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确实拥有向我发问的资格。提问吧，我会在权限范围内尽可能解答你的疑惑。”
视线停留在那摆放着垃圾桶的雨棚下，姜封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青叶寺中的师兄弟们，和蔼慈祥的慧禾老禅师，还有被众多尸妖围杀灭门的那个夜晚……
但是最后，姜封却并没有立刻将心中，那些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问出来。
他只是以同样淡然的声音，缓缓道。
“尸灵坛的人，我不习惯对着影子和空气讲话，还请现身一见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亲自过去把你从垃圾桶里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