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十九、妈妈
一开始我怀疑那门铃声是我的错觉，毕竟这个房子现在无人居住，会有谁登门造访？我迟疑地坐在沙发上，望着门没有动作，直到门铃再次响起，我才确定外面确实有人在按门铃，便揣着困惑走上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看起来已至中年，不过她保养得气色很不错，脸庞的线条也极为柔和，虽然我尚且不知晓她的身份和来意，但只是看着她的外貌，我就可以下意识地放下戒心。
她也许看出我的疑惑，便冲我笑了一下：“您好，请问您是贺舒泽吗？”
“您好，我是，您有什么事吗？”我问。
“我是徐向屿的母亲……您后天要跟他一起开车去苏州吧？”她有些忧虑地垂下眼眸，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于是微笑着招待道：“是的，您进来坐吧。”
她有所顾虑地向屋子里望了望，犹豫片刻后才走进门。她打量屋内时，我下意识地打开鞋柜想为她找拖鞋，但忽然想起来这里的地已经不干净了，穿拖鞋完全多此一举，于是最后没有拿出鞋。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鞋柜里竟然有两双拖鞋，一双比较大一双比较小。难道现在的房主往这里放过拖鞋？我正想不通时，徐向屿母亲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徐向屿跟我说了这件事后，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找您谈谈。他说您就在这里。”
“没事的，我理解。”我对她笑了笑，带她坐到沙发上之后有些局促地说：“这是周涵家，我也不知道水在哪接……啊，您稍等一下。”我说着去冰箱拿汽水。
她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招待我……我只是说几句话。其实我来这里也不是不放心您，徐向屿已经跟我说了，您是很可靠的人。”
很可靠？我听到这个评价后不免无奈一笑，他并没有表现出觉得我可靠的样子啊？
“只是……他突然之间提出来要开车去那里，我总有些担心，因为周老师生着病，他又没照顾过别人，路程还很远……”她垂下眼睛，握住双手叹息一声：“我是怕他没帮上忙，反而给你们添乱。”
“不会，向屿也很可靠呢。”我从冰箱里拿出汽水后立刻安慰道：“您不必担心，我在路上会照看好他的，也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她露出带着愧疚的笑意：“谢谢您，真的麻烦您了……”
“哪里，向屿愿意帮我，我要感谢他才是。”我说着对她温和一笑，把手中的汽水递给她：“好像这里只有这个，不过这应该是年轻人喜欢的吧……”
她接过汽水，眼神微微有些发怔，顿了顿才向我道谢一声。而后她端详着手中的汽水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似乎带着些许无奈的情绪。她突然抬头问我：“周老师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她愿意关心周涵，我自然仔细回答道：“他现在……抑郁症很严重，需要住院做治疗，身边不能离人。他也没什么亲人，所以我想把他接到苏州。”见她忧愁地蹙起眉头，我宽慰道：“不过医生说只要治疗就会好的，您不必担心。”
“这样……”她长叹一口气，其中蕴含着比刚才那声叹息更为沉重的情绪，她摩挲着汽水罐，眼底带上几分愧疚：“周老师出事之后……我也有一段时间很不相信他，所以冷落了他。”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冷落是何种程度，也不愿想象，只保持沉默。她苦涩地笑了笑，轻声说：“但是嘟嘟一直相信他是清白的。”她抬眼看向我，以一种释怀的语气说：“我想我应该信任自己的孩子，所以想到之前对周老师的不信任……总觉得对不起他。”
我反应了一下“嘟嘟”是指谁，而后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我对她微笑道：“周涵不会介意的。”
“说起这个……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件事。”她看我的眼神带上几分小心，她酝酿片刻，终于问道：“请问您和周老师是恋人吗？”
我不免一愣，她在我发愣时难为情地笑了笑：“抱歉，突然问您这么奇怪的问题……”
“啊……”我回过神，摇摇头说：“也不奇怪。”
哪里不奇怪？我说完这句话后皱起眉头。
“不好意思……我问这个是因为，我多少看出来了……徐向屿可能对周老师有一些特别的情感。”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想给我留出供大脑缓冲的时间：“您……大概有点惊讶吧。他是同性恋。”
“呃……”其实也没什么惊讶的，虽然和他只相处了一天多，却已经足够我看出他对周涵毫不掩饰的感情了。我摇摇头说：“没有。”
“刚才我问得有些草率了，毕竟也不知道您和周老师的性取向，就问那样的问题……抱歉。”她再次道歉，然后有所忧虑地继续道：“只是……想到如果有那个可能的话……毕竟您愿意那样照顾周老师，感觉你们关系很好。”
“没有……”我说出这两个字后稍作停顿，这才说出我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我们两个就是朋友。”
“这样……”她笑了笑，不过仍没有完全放心，又说道：“如果您和周老师是恋人，我会跟徐向屿说不要打扰你们的……他还小，有的道理我会告诉他。”
我看着她温和的笑，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委屈的情绪。从未有人支持过我和周涵会是恋人的关系，而多年以后，竟然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过也没意义了。
我对她牵了牵嘴角：“我们真的不是恋人。”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对我抱歉一笑：“跟您说这个，让您觉得困扰了吧……不过还是跟您说一下比较好，在路上如果徐向屿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我是说……”她大概思索了一下合适的措辞，才继续道：“会让周老师不自在的事，拜托您帮我制止他，不能因为他的情感给周老师造成困扰。”
我想起徐向屿想要触碰周涵却突然停住的手，便安慰道：“不会的，徐向屿是有分寸的人。”
“其实也未必吧，我能感觉出来的……他还是给周老师造成困扰了。有一段时间周老师刻意冷落他，他总是郁郁寡欢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的汽水罐被她按出咯咯的声音：“我觉得他和周老师在一起很不现实啊，毕竟他们的年龄差异太大了，周老师完全把他当成弟弟，这样怎么交往呢？反正我觉得很困难……”
我点点头说：“确实。”
“不过架不住徐向屿太倔了，本来我觉得他就是一时兴起而已，但是周老师出事以后他每天都待在医院照顾他……看到他那样，我才明白他对他的感情是很认真的。”她笑了笑，颔首温和地注视着汽水罐：“既然他真的喜欢，我也不能拦着他，就让他试试吧。做家长的顶多能给他提点建议，他究竟想怎样，我们也不能限制，毕竟人生还是他自己的。只要他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了。”
我欣慰一笑，轻声夸赞道：“徐向屿真幸福啊，有您这样的母亲。”
“一不小心跟您说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您真的是很好的倾听者呢。徐向屿跟着您，我挺放心的。”她对我露出赞许的微笑，而后起身说：“如果他在路上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希望您能够多包容些。”
“不会有麻烦的，您放心吧。”我把她送到门口，向她道别之后，我长出一口气。
与她的谈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看着她那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我的心中又升起几分对母亲的思念。
忽然之间很怀念十八岁时的日子。
收拾好东西之后我租了一辆车，然后重新回到医院。进了病房之后我没有看到徐向屿，周涵靠坐在病床上发呆，我便坐到床边打量他。
其实来了这里后，我用来仔细打量周涵的时间少之又少，因为徐向屿连我看他几眼都要不爽，更不必说我细细地观察他。为了避免他对我敌意更深，我只得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刚见面就对我充满戒备，难道周涵向他袒露过心声？可是明明他说周涵没跟他提起过我……
我越想越觉得困惑，如果问周涵他就能告诉我答案就好了，不过现在他也无法做到。我凝视着他，他写满憔悴的脸我只消看过几眼，便已经刻在脑海中，时不时冒出来折磨一下我的心，于是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其它地方。他的刘海长得过长，有些凌乱地遮住了眼睛，大概他住院之后就没有洗过澡，头发已经一缕一缕的贴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更为消颓。
他那么爱干净，却因为生病变成这副模样，我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天我刚来看他时他蜷缩起来躲避我的视线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太难看了，不想让我看到。
我的目光沉甸甸地从他身上垂下。
然而他的头发上粘着不知从哪飘来的一小团毛絮，我伸手刚想帮他拿下来，便听到徐向屿带着恼怒的声音：“你在干嘛？”
我只当做没听见他的话，执着地把毛絮捏下来，然后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徐向屿问：“帮他把这个拿走，做错了？”
“……没错，还以为……”他说到这里略作一顿，而后用锋利的眼神刺向我：“你动手动脚呢。”
我挑挑眉返将他一军：“要说动手动脚，你不是经常抱着他？”
“我……”他的神情显出几分窘迫，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辩驳道：“那个不一样，我是要照顾哥的。”
我看着他眉宇间隐含的一丝羞涩，游刃有余地笑道：“说得好像我动机不纯一样。”
“你最好没有。”他用凶狠的语气说了一句，坐到我身边没好气地问：“我妈去找你了吗？”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啪啪响，自己不跟妈妈说清楚，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算觉得我很可靠，下次也别让她忧心忡忡地来找我了。”我揶揄他几句，他显得有些难为情，顶着微微发红的脸气恼道：“为了让她放心，我连觉得你很可靠这样的谎都撒了，她还是担心，我能怎么办啊？我才没有把事情推给你！”
我被他的反应逗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哄道：“好了好了，你没有，行了吧？”
“你那种哄小孩的语气是什么啊？”他皱起眉头一脸不悦道：“真让人不爽……”
“对你凶也不行，对你好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我嘟囔一句，而后故意用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才能开心啊，嘟嘟？”
“呃啊……”他听到这个称呼后立刻捂住耳朵，把眉头揪成一团，看向我的眼睛中满是嫌弃：“好恶心啊！”
“嘟嘟，怎么能说自己恶心呢？”我更放柔了声音：“嘟嘟……”
他打了个寒颤，惧怕地往后躲了躲：“救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我妈真是……都说不要那么叫我了啊……”
我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切换回正常的声音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可别这么说她，她挺好的。”
听到我夸他的母亲，他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些，他低声问：“所以……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啊？”
“她说你太调皮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怎么可能啊？”他满脸不相信。
“她没说什么，其实还是担心你，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拦着你和我去苏州。”我想到他母亲有所顾虑却仍然温和微笑的模样，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染上一抹笑：“有这么好的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啊。”
听到这句话后，他看向我的目光难得柔和起来，他摆摆手说道：“这种事情还用你告诉我？那是当然的。”
“好了，不说废话了，我把车开来了，咱们带周涵下去，试一下他能不能坐车。”我说着伸手想把周涵抱起来，徐向屿立刻抓住我的手挡在我和周涵中间，弯下腰对周涵柔声说明道：“哥，我们要开车去苏州，现在咱们下去看一下。”
他说完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周涵，然后对我说：“走吧。”
郭子芸怕周涵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便和我们一起下了楼。路上我有些担忧地问她：“如果周涵不能坐车的话，该怎么办呢？”
“如果坐飞机的话时间会短一些，但是万一他有什么事情的话，飞机是没办法停下的。在高铁上发生什么意外倒比飞机好处理些，只是路程太长，对他也不好……”她露出为难的神情，摇摇头叹息道：“所以我说他最好别坐公共交通工具。如果真的不能坐车……”
她拿出一瓶药递给我，吩咐道：“这个是有镇静成分的药，就让他吃了这个去坐飞机吧。虽然副作用大，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我犹豫着接过药瓶，本来想看一下说明书，却发现上面都是英文。我一知半解地读着上面的单词，第一次觉得自己吃到了没文化的亏。
“开车的话你也带着这瓶药，如果他在路上有什么过激反应，你们实在控制不住，就给他吃一颗这个，48小时内最多吃一颗。”她交代道。
我点点头，顿时因即将到来的行程而感到几分紧张，我看向此刻尚且安静地靠在徐向屿胸口的周涵，只能在心里祈祷他一会儿不会太害怕。
郭子芸也把视线转向徐向屿，待我们下了电梯，她刻意放慢脚步拉开我们与徐向屿之间的距离，然后低声问我：“他是不是喜欢周涵？”
我想了想，既然连徐向屿的母亲都已经看出来他喜欢周涵，郭子芸能察觉到也不足为奇。不过由于我并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明确的答案，我也只能严谨地含糊道：“是的吧……”
“蛮稀奇的，他俩差这么多。”她简短评价道。
我除了干笑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到我们三个十八岁的时候都喜欢过周涵，不免感慨一句：“缘分真是奇妙……”
“是啊，我看他倒是真的很关心他。好在南京离你那里不远，他想看周涵就能经常过去。”她望着徐向屿的背影，目光流露出惋惜的情绪：“如果他再大些就好了。”
徐向屿突然回头对我喊道：“贺舒泽，你走那么慢干什么？车停哪里了，带路啊。”
我对郭子芸无奈一笑：“你看，他年龄小气势可不小。”说着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车前，我打开后面的车门，然后为徐向屿让开地方。他抱着周涵站在门前，喉结紧张地上下滚了滚，他犹豫地盯着后座，一时不敢行动，仿佛他才是那个怕坐车的人。
“进去吧，没事的，我在呢。”郭子芸鼓励他。
徐向屿看向保持静默的周涵，再次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哥，我们就坐一下车，没关系的。”
他说完便深吸一口气，弯腰把周涵往后座放去。我适时用手挡住上门框，以防不小心磕碰到周涵。不过徐向屿的动作很小心，他支撑着周涵的身体让他坐到座椅上，刚松了一口气想要直起腰，周涵却突然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