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步登天
话是说给景惠听的，说这话时，秦峥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裴璎。
裴璎屈膝行了一礼，眉目间皆是欢欣：
“多谢先生。”
秦峥却是抬起手来，指了指桌上的砚台：
“要谢朕，只是口头上的可不成。”
···
景惠领了命，往众艺台而去的时候，心头的迷雾倏然被拨开，忆起了自个儿为何会觉得方才那番对话耳熟。
那是十多年前了吧，陛下当时还只是个小少年。
那一日再寻常不过，上书房里先生讲着课，堂下坐着的除了几位皇子公主，便是他们的伴读。
景惠和其余宫人内侍一同在屋外候着。
忽然，就听里头传来一道慷慨激昂的声音：
“学生以为，孟子的说法也太过理想了些，颇有些天真幼稚。”
景惠本来还在打着盹儿，一听这声音，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这是他们殿下的声音啊！
下一瞬，就听当时的大皇子，如今的恒王扬声道：“二弟，你如何能对圣人不敬！”
若他没记错的话，陛下心里的那位，仿佛也附和了恒王一句？
之后陛下侃侃而谈，与锦婕妤今日的论调几乎一模一样！
想到这儿，景惠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替身，可未必永远都只是个替身啊
···
说是要看歌舞，裴璎却没急着让人去众艺台唤人。
次日午后，歇晌起来，先慢悠悠地临了几页帖子，让人送去了甘泉宫，这才使闻笙去众艺台。
众艺台里。
昨日景惠来传过话之后，整个众艺台就好像油锅里被滴了一滴水进去，瞬间沸腾爆裂了起来。
锦婕妤要召人去表演歌舞，这可是难得露脸的好机会，谁不想去呢？
没听说吗，锦婕妤可是当今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嫔，若是能讨了锦婕妤的欢心，不说旁的好处，至少在众艺台里得算得上是头一份儿、轻易没人敢惹吧？
万一、万一她们在给锦婕妤表演歌舞的时候，恰好遇上了陛下呢？
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景惠一离开，管事的宦官就被舞姬和乐师们包围了。
好在他一向严厉，倒也有些威严，斥退众人后便独自回了房里，思索着该怎么办这回的差事。
该选哪些人，表演哪些曲目呢？也不知道锦婕妤有没有什么偏好？
对了！之前众艺台里好像有个小舞女救过锦婕妤，她叫什么来着？
管事的房门忽然被打开，庭院里的众人看似各忙各的，实际上一双双眼睛、一对对耳朵都恨不得贴过去。
管事清了清嗓子，扬声问：
“舞姬濯玉何在？”
濯玉原本在廊下练着舞步，听到自己的名字，懵懵地停下动作，往外走了几步：
“奴婢在此。”
管事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两人进了屋，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头探究的视线。
“你和锦婕妤有旧？”管事开门见山地问。
濯玉想起千秋节的那个晚上，月光下如神祇一般出现，救她于水火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一面之缘。”
管事微微眯着眼，反反复复打探了半天，没能从濯玉这儿打探到更多东西，便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濯玉临出门前，忽听管事问她：
“你最近在练什么？”
“《蒹葭》和《溪山曲》。”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濯玉一出门，就有数个舞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跟她打听管事都说了什么，是不是选定了要让她去锦婕妤宫里表演，旁的人呢，还有谁被选中了。
濯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紧闭的门忽然再度被打开，管事黑着脸站在门口，斥道：
“吵什么吵！谁能去谁不能去，我自然会仔细思量！
你们都只想着这是个出头的机会，就不怕万一出了岔子，头直接就没了？
自个儿的小命不要紧，这一整个众艺台都跟着陪葬不成？”
这一通发作过后，众人火热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个个温顺地低头道：
“是，奴婢知错了。”
次日。
闻笙才刚到众艺台外头，就有个小宦官迎上前来：
“可是钟粹宫锦婕妤身边儿的姐姐？”
闻笙点了点头：
“我是，众艺台管事何在？”
小宦官一边儿殷勤地引着她往里头走，一边儿道：
“管事早就在候着姐姐的大驾了，姐姐请随我来。”
走了没几步，就和管事打了个照面。
一开口，就是好长一段马屁：
“闻笙姑娘有礼了，许久不见，姑娘还是这么品貌出众、气质卓然，真不愧是锦婕妤身边儿的人。”
闻笙不骄不躁的，淡淡和他寒暄几句，就说起了正经事：
“婕妤小主要看歌舞的事，管事可知晓了？众艺台可准备好了？”
管事连连点头：
“众艺台这儿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婕妤小主可有什么想看的曲目？”
闻笙道：
“只管选你们拿手的便是。”
管事一连说了好几个，末了道：
“还有一曲《蒹葭》，虽是今年才排的新舞，却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演过的，濯玉跳这个就跳得很好。”
他像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也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濯玉。”
闻笙笑了笑：
“怎会不记得？她救下婕妤小主，自个儿受了伤，还是我去替她告假的，她的脚可养好了？”
“早就养好了，劳您挂念。”管事问：“您可要见一见她？”
闻笙摇了摇头：
“不急在一时，先办正事要紧，小主还在钟粹宫里等着呢。”
管事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儿：
“您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
钟粹宫。
裴璎如今住的是配殿临照殿，日常起居是尽够的，但若是要传歌舞，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索性让人在廊下摆了桌椅几案，裴璎便坐在此处，看众艺台的舞姬们在庭院内起舞。
几支舞过后，舞姬们的额上已经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时值五月，庭前的紫薇开得正好，倏的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花瓣，恰有一片，落在一个舞姬的眉心。
“就到这儿吧。”
裴璎慵懒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第一时间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乐声暂歇，舞姬们也停下了动作，低着头站在一处。
“你叫什么名字？”
裴璎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被紫薇花瓣选中的舞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