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若非在陛下面前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淑妃搁下手中的墨锭,略显夸张地用左手揉着右手手腕儿:
“锦妹妹这一来,臣妾可算是能偷一偷懒儿了。还请陛下体恤臣妾一二,让锦妹妹来侍奉一会儿笔墨吧。”
“你呀你。”秦峥含笑指了指她,又吩咐景惠:“去取南山国献上来的那枚白玉绞丝纹镯来。”
景惠去开了库,将东西取了过来。
秦峥拿起那枚镯子,亲手戴到了淑妃的右手腕上:
“爱妃这只手劳苦功高,合该配一只好镯子。”
淑妃得了赏,面上的笑意更真挚了几分,行了个礼便告退出去。
裴璎在殿门外等了约么一刻钟,就听“吱呀”声响起,厚厚的殿门被推开。
而后,就见淑妃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出来。
“嫔妾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裴璎上前见礼。
淑妃亲手扶了她起来:
“锦妹妹也太过多礼了。”
继而冲着殿内抬了抬下巴:
“锦妹妹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裴璎又对她屈膝行了一礼,这才跟着景惠进殿。
淑妃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殿门关上,她脸上的笑意才有一瞬的凝滞,而后转身,带着人离开了甘泉宫。
殿内。
裴璎行至殿中,行礼问安后,就听秦峥带了几分调笑地问她:
“你可是稀客,今儿还是你第一次来甘泉宫吧?”
裴璎微微歪了歪头,随着她这动作,头上的钗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在为她伴奏:
“可不是嫔妾自个儿想当稀客的,嫔妾是没那个福分,不像旁的姐妹,有幸得陛下传召,能来侍奉笔墨。”
秦峥故意板起了脸:
“听你这话,倒是朕的不是了?”
裴璎缓步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娇娇柔柔的:
“哪儿能是您的不是呢?嫔妾是怪自个儿呢,都怪嫔妾不够主动,思念陛下的时候总是闷在心里,不知道多来甘泉宫走动一二。”
秦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臂一伸,将人揽到自己的怀里:
“你今儿来求见朕,就是来说这个的?”
裴璎环住他的脖子,撒着娇问:
“嫔妾想来问问陛下,您前些日子说过的,嫔妾若是读完了《孟子》,通过了您的考教,您便给嫔妾放上一旬的假,让嫔妾尽情看歌舞。这话,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秦峥挑眉:“你的《孟子》已经学完了?”
裴璎点了点头,自信满满:
“先生尽管考教。”
秦峥的手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若你通不过,朕可是要有惩罚的。”
裴璎神色不变:
“若学生通不过,先生尽管惩罚。若是学生通过了呢?”
秦峥道:
“不是要看歌舞吗?众艺台随你使唤。”
裴璎敛了敛衣袖,肃容道:
“先生问吧。”
“‘不动心’何解?”
这是裴璎前几日拿出来问过他的,此时听他当做考题来问,不自觉地便带了笑意,先复述了秦峥当日的解释:
“不动心,是孟子学问的本原知言养气中来。”
而后又加了自己的理解:
“‘不动心’应当从自己本身上去寻,而不是寻求外物或盯着他人。唯有自己心中有了确定的主张,才能无恐惧疑惑无动摇徘徊。”
秦峥的眉眼柔和下来,眸中带着淡淡的欣赏,又问:
“何谓‘天时、地利、人和’。”
如是你来我往,十多次问答之后,秦峥忽然眸光一闪,问:
“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
裴璎按照惯常的释义答了一遍:
“在孟子看来,有人认为自己擅长军事,这是大罪过。国君好仁,则天下无敌,无需以战争取胜。”
秦峥点了点头,正欲结束今日的考教,却听“噗嗤”一声,是裴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再转头去看,就见她轻轻摇着头:
“嫔妾有些话,有些冒犯先贤圣人,陛下可愿一听?”
秦峥来了兴致:
“你说说看。”
裴璎一向是俏丽的、娇媚的,像御花园里开得正艳的花儿。此时她仍然笑着,眉眼间却带了几分锋利:
“嫔妾觉得,孟子这话不能说错,却过于天真幼稚了些。”
“哦?”秦峥的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压迫:“你一个小女子,也敢说先贤天真幼稚?”
裴璎笑了笑,继续道:
“若按照孟子的理论,善战者皆有罪,我大周太祖皇帝岂不是罪大恶极?”
“大胆!”秦峥身子微微前倾,手在桌案上重重拍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她,目光寒似霜箭。
殿内侍奉的内侍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跪到地上,噤若寒蝉。
景惠跪在离御案最近的地方,心中的忐忑却不似旁的内侍那般多,他恍惚间觉得这番对话有些耳熟,就好像有人曾说过类似的话一般。
裴璎仿佛丝毫不曾感受到来自于天子的威压和怒火,只自顾自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若无太祖皇帝的能征善战,百姓尚且于前朝末帝的暴虐统治之下苟延残喘,既有官府盘剥,又有盗匪四起,放眼四顾说是生灵涂炭都不为过。
按孟子的说法,国君至仁则天下无敌,怎么,太祖皇帝放下手中兵刃,以爱感化世界,末帝便会幡然醒悟,自觉退位吗?匪盗便会放下屠刀、金盆洗手吗?
这破碎山河得以重整,是能征善战的太祖皇帝,带着手下将士,一座城池接着一座城池攻下来的,一场战役连着一场战役打下来的。
不是靠着什么仁者无敌,便天下归一。”
话音落下,她坦坦荡荡地与秦峥对视。
秦峥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过去,唇边才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话,出了甘泉宫就不要再提。”
这话的意思,是不认为她说的有错,只是不宜在人前宣扬。
裴璎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臂,眉眼弯弯不复先前的锐利:
“这样的话,若非在陛下面前,嫔妾如何会说?”
秦峥点了点她的鼻尖,继而朗声唤道:
“景惠。”
景惠连忙应声:
“奴才在。”
秦峥道:
“你去一趟众艺台,就说锦婕妤要看歌舞,让他们一切听从锦婕妤的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