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变故

    婚礼按部就班筹备，那天周韬和林静珍去超市采买，大老远碰见个熟人 ——姜凯的姐姐。她听村里人说过，当年姜家最不受待见的女儿，进城打工后，嫁给宁海市的一个企业家，早已是坐拥豪宅的富太。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想到姑姐当年挺身而出促成她和姜凯的婚事，而现在她却牵着周韬的手，林静珍忙低下头，落荒而逃。

    周韬得知她们的关系后，觉得应该坦然告诉姑姐，她丧夫再嫁，既没理亏，又不丢人，况且宁海市就这么大，万一再碰见，总躲着不是办法，最重要的一点，以其夫罗总的地位，如果攀上这门亲戚，他想要拓展配餐业务到经济区的企业和学校，就容易多了。

    林静珍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前面全是铺垫，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她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毕竟还得指望他给姜予恩办理重点小学的入学手续。

    选了个吉日，林静珍让姜予恩穿上周韬新买给她的白色公主裙和小皮鞋，带上大包小包礼品，前去姑姐家拜访。

    姜予恩没见过这个姑姑，林静珍怕冒昧，打算自己先敲门进去探个底，让她在别墅外面等，她局促站在漂亮的大院子里，盯着自己的小皮鞋尖，鞋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底子硬，还有点顶，不舒服。

    走了会儿神，她听见楼上断断续续响起钢琴声，抬头去看，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探出脑袋，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姜予恩羡慕她屋里的钢琴声，可她似乎也羡慕的看着穿白色公主裙的姜予恩。

    须臾，姑姑送林静珍出来，客套的夸了姜予恩几句，给她一个红包，但没有邀她进屋。

    回家路上，林静珍替姜予恩保管红包，还说姑姑收下了婚礼请柬，到时候带表姐来参加婚礼，这个红包她还要当给晚辈见面礼还回去的。

    六月，林静珍和周韬婚礼，女方家属那桌空无一人，倒是周韬的朋友和同事来了不少，连邻居也凑上两桌，周韬逢人便夸自己得了个漂亮又乖巧的女儿，比儿子贴心。

    姜予恩穿的还是上回那双小皮鞋，跟周韬认了两桌人，鞋子磨得脚疼，幸亏有个细心的婶婶看出她走路不自然，周韬这才知道鞋子买小了，让她去林静珍换衣服的单间休息。

    单间里放着几瓶备用酒，周韬怕喝多误事，这几瓶是他倒掉后换的白开水，姜予恩刚要推门进去时，看见周路南拿个纸包，专心致志地往酒瓶子里倒粉末。

    她直觉不妙，想去告诉周韬和林静珍，谁知道被周路南发现，一把揪住衣领，拎小鸡一样拎进屋，门一关，他手卡着她细细的脖子，恶狠狠威胁：“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没。”

    姜予恩那时刚看过一部电影，叫哈利波特，此刻周路南的形象就是黑化的伏地魔，想要摧毁美好的一切，而她不应该表现出恐惧，于是学着赫敏一样冷静的昂起小脑袋瓜，不肯屈服道：“我看见了，你想害我妈妈。”

    “你瞎说什么！”周路南气急败坏吼她，又怕被门外经过的人听见，急中生智想了个招，弯腰与她对视商量：“我是为你和你妈好。”

    “怎么说？”

    “你挺讨厌我吧？我也讨厌你们，我爸也不是真的喜欢你。”

    姜予恩似信非信的低头，又看到自己的备受压迫的脚尖。

    周路南连唬带吓：“我保证不伤害你妈妈，只要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和你妈妈就能离开我们家，咱俩就都解脱了。”

    姜予恩犹豫不决的闭上了嘴。

    她那时想的是，宁海很好，如果能和林静珍两个人过就更好了。

    而周路南的想法也很简单，八岁的他以为只要把婚礼搅黄，这门亲事也就作废，根本不知道在这之前，周韬和林静珍已经领证。

    他幼稚的在酒里放了泻药粉末，后来林静珍替周韬挡酒，那瓶下了药的酒几乎都被她灌进肚子，婚礼还没结束，就被送去医院。

    婚宴现场乱作一团，姜予恩以为妈妈肚子疼得要死了，急得指着周路南大哭，说是他毒死妈妈；周韬勃然大怒，忘了自己脚上穿的新皮鞋，还是后跟刚钉过鞋掌的，梆硬，脱下来照周路南头上就是一下。

    断线的血像一颗颗珠子，从他额头滑落。

    嗒——

    滴落在地上。

    一场婚礼，两个人住院，姜予恩更没想到，向来和颜悦色的周叔叔动手打人时比电影里任何一个反派都可怕，她一闭眼，就是周路南糊了满脸的血，宁愿陪林静珍住在医院，也不肯和周韬回家。

    但不管怎样，林静珍和周韬的夫妻关系，已经板上钉钉。

    周路南大概因为挨了周韬一下，有所忌惮，不再欺负姜予恩和林静珍，但也不理她们，姜予恩和他的关系降至冰点，她无所谓，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反倒更自在。

    林静珍在家楼下一家小服装店找了份工作，只上白班，三点半下班后买菜做饭，周韬赚的钱大多数都放在她手里，她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变着法做周路南爱吃的饭菜，希望能拉近关系。

    九月份，姜予恩顺利进入市重点瀚文小学，比周路南小两届，家里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又悄悄发生变化。她慢慢知道，周路南很聪明，学习拔尖，但性子野，爱打架，谁也不服，周韬总把“孽子”、“孽障”挂在嘴边，好几次要打，起初林静珍阻拦，他碍于面子不好发火，结婚时间一久，面子里子就不再重要了。

    有一次周路南顶撞老师，被周韬提前接回家挨揍。姜予恩放学，和林静珍回家时，周韬还没打够，刚进门就听见屋里放着新闻联播，掩盖巨大的打骂声，周路南手脚被绑，周韬挥着墩布杆，狠狠往他身上抡，打红了眼，而周路南如同一头倔强的小野兽，瞪着通红的两只眼，一声不吭，也不肯求饶。

    姜予恩被暴戾恐怖的周韬吓坏了，捂住耳朵躲进屋，以前周路南欺负她们母女时，她就等着看他挨揍，现在他真被揍得浑身是伤，爬不起来，她除了对周韬感到恐惧，也替周路南感到可悲。

    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林静珍为周路南的事和周韬吵了一架，一个多礼拜没说话，周路南也病了一个多礼拜，姜予恩偷偷看着他浑身青紫的伤痕，不敢想象墩布杆打在身上有多疼，出于同情，她不计前嫌的和林静珍一同照顾他，给他端水送药，她还拿a4纸做了只祈福灯，歪歪扭扭写上周路南三个字，挂在卧室门口默默祷告，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挂灯的第二天周路南就活蹦乱跳，他责问谁家活人门口挂白灯笼的，他就是被她气好的。后来，虽然他依旧顶着张臭脸，但姜予恩在他床底下发现了那双早被丢进垃圾桶的骆驼牌运动鞋。

    还是新的，已经小了。

    从那次以后，姜予恩很害怕周韬，尽管周韬对她仍旧关爱有加，从不动粗，但她无法和他亲近，也始终没有改口叫他爸爸。

    转眼，姜予恩八岁，林静珍生了小弟弟，周路聪的到来，不但让周韬重拾父爱，也让夫妻感情更加亲密，林静珍辞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忙碌且幸福，旧怀表和姜凯的名字都被锁进抽屉，再不提起。

    周路聪百岁时，一家人去影楼拍全家福，林静珍突然跟姜予恩商量，让她改姓周，叫周韬爸爸。

    姜予恩愣住，自从小弟弟到来，妈妈能分给她的经历已经越来越少，今年连她的生日都没想起来，现在又让她改姓周，猛然间就想起当年村里人的闲话：“妈妈给你找了后爹，等生下小弟弟，就不会再要你了。”

    前两个已经应验，就差最后一个，她感到前途未卜，对小弟弟也不喜欢了，林静珍让她温奶，她心不在焉，奶瓶放进去，温奶器没开，等喂到弟弟嘴里，奶还是凉的。她被林静珍骂了一顿，赌气跑到楼下麦当劳，一杯又一杯喝可乐，味道还不如两年前在麦当家喝的。

    反倒周路南，弟弟出生后，有了家里老大的模样，对林静珍态度好转，偶尔能帮她搭把手。

    姜予恩去麦当劳那个下午，忽然雷雨交加，宁海市排水系统不行，老城一带地势低，没出半小时，水没过汽车轮胎，她正犯愁怎么回家时，周路南站在玻璃窗外，冷漠的敲了敲。

    他背着姜予恩，一步一探的往回走，说她越大越不懂事，说她叛逆期提前，反正没一句好话，姜予恩噘着嘴趴在他瘦瘦的背上，看着积水没过他膝盖，犟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这个家里的老大，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好景不长，姜予恩十岁这年，周韬的餐饮配送公司出了大问题，采购经理吃回扣，进了批过期鸡肉，导致经济区两家幼儿园食物中毒，其中一名幼儿病情严重，几个家长把周韬告上法庭，负债累累不说，还面临牢狱之灾。

    周家亲戚不肯伸出援手，走投无路时，地方台正播放企业家罗长胜资助贫困学生的新闻，罗长胜是姜凯姐夫，在经济区说得上话，周韬动了心思，求林静珍去找他帮忙。

    毕竟已经有了小儿子，家不能散，男人就是家里顶梁柱，林静珍为了周韬，再次带上姜予恩去找姑姑。

    姑姑笑脸相迎，让保姆端水果给她们吃，还找了几件穿过的衣服，夸奖林静珍身材好，说这些衣服自己已经穿不下了，让她随便挑，唯独不提周韬。

    姜予恩捧着一颗叫不出名的水果，坐在旁边，大人们交谈，她不敢插话，也不敢乱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忽然，大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瓜。

    女孩向她招手，叫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