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家的儿子

    姜予恩从林静珍眼里看到希望，虽然她并不想要新爸爸，但她知道妈妈想，况且，她真的很想离开舅舅家。

    她点点头，给了林静珍想要的答案，换回一个深深的拥抱，那是妈妈的怀抱，软软的，很温暖，还有好闻的茉莉花香水味。

    林静珍高兴极了，选择周韬时，她最大的顾虑就是姜予恩会不愿意，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她赶紧和周韬联系，周韬也很高兴，说要回宁海准备一下，最晚大后天就开车来接她们母女离开。

    事情落定，林静珍一刻都不想在哥嫂家待，替姜予恩收拾行李，准备先去县城旅馆住两晚，整理衣服时，她才发现女儿根本没有值得带走的衣服，全是旧的，褪色的，她难过的摸着女儿被剪短的头发，下决心的说：“恩恩，以后你再也不用窝在这个小村子，妈妈送你去念最好的小学，将来考大学，有出息，让那些看不起咱们母女的人，亲眼瞧瞧咱们过得有多好！”

    姜予恩似懂非懂，她只有一个愿望：“如果周叔叔不喜欢我，你能别把我送回来吗。”

    她虽然小，虽然不爱说话，但并非听不懂闲话，最怕的就是镇上的人跟她说，妈妈给她找了后爹，等生下小弟弟，就不会再要她了。

    林静珍惊讶且气愤，恨那帮乱嚼舌头根的，连小孩都不放过，她郑重其事向女儿保证：“周叔叔是很好接触的人，他会喜欢你的，退一万步，就算有一天他对你不好，妈妈会带你一起走。”

    就这样，林静珍拒绝了嫂子虚情假意的道歉，和哥哥给的傍身钱，带姜予恩暂住县城宾馆。

    对从小没出过小镇的姜予恩来说，县城已经是让她眼花缭乱的大城市，有百货商场、卡拉ok、还有麦当家汉堡店，上次好吃的汉堡就是在这家买的，林静珍带她吃个够，末了告诉她，宁海有真正的汉堡店，叫麦当劳，比这个好吃万倍。

    居然还有更好吃的，姜予恩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充满期待。

    林静珍又重新给她买新衣服和鞋子，带她理了发，然而剪坏的头发再怎么修剪，也只能剪出个“假小子头”，一点都不好看，林静珍见她沮丧，买了顶娃娃头假发，又黑又亮，假发店老板送了只蝴蝶结发夹给她，夸她可爱，姜予恩第一次听到夸奖，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除了这些，林静珍还买了一双男孩穿的骆驼牌运动鞋，售货员说这是美国大牌子，虽然明知道可能是忽悠，但这确实是县城最大的运动鞋店，这双鞋花了四百块，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巨款。

    姜予恩好奇问林静珍，鞋是买给谁的，林静珍说周叔叔家有个哥哥，大她两岁，让他们以后好好相处，姜予恩点头答应，心里却产生了危机感和未知的恐惧。

    两天后，周韬如期而至，姜予恩和妈妈坐上前往宁海的小轿车。

    周家在宁海市老城区，是宁海最早的旧城所在，时代变迁，老城区市中心的地位被新规划的文化商圈所取代，繁华不及当年，但烟火气十足，加上前几年旧房改造，老城一带再无老破小，片区内又拥有全市最好的小学。

    周韬本人条件也不错，个子和长相都符合林静珍审美，人也随和，前妻三年前病逝，母亲走的早，父亲的房子留给周韬哥哥，大部分时间也是哥哥家在照顾，周韬偶尔去看望，走动不多。他本人厨师出身，烧得一手好菜，现在经营一家配餐公司，收入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宁海算得上中游偏上，对林静珍来说，嫁给他，是很好的选择。

    不过周韬有个八岁的儿子，叫周路南，用他的话来说，七八岁狗都嫌，自家小子更是调皮捣蛋，放以前，林静珍是万不可能给鳏夫续弦的，否则林老爹也不会命丧大海，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己也是带孩子的寡妇，还有什么可挑拣，为了女儿的户口和教育资源，这婚她铁了心要结。

    姜予恩只关心周叔叔和周路南好不好相处，从老家开车到宁海的五个小时路程，她觉得周叔叔确实如妈妈所说，是个和颜悦色的人，他准备了很多见面礼，怕她车程疲惫，还放了首热烈振奋的“潇洒走一回”。

    一路上听着周叔叔有点跑调的歌声，姜予恩心里的防备卸下几分，但见到周路南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

    车开进一座新建小区时，正是下班放学时间，楼宇间热热闹闹，三四个小男孩抱着水枪，在自行车棚外你追我赶，车速减慢，周韬对他们喊：“南南，阿姨和妹妹来了，快点回家！”

    被点名的男孩顿时蔫了，在小伙伴的起哄声中，势不两立的往车里看了一眼。这是姜予恩第一次和他对视，视线的碰撞就如同火星撞地球，吓得她赶紧低头。

    周路南没上车，捡起地上脏兮兮的书包，把水枪往肩膀一扛，几步跑到自家楼下，周韬开车在后面喊他：“你别上楼，阿姨带了好些东西，你帮着拿一点！”

    周路南满心不情愿的立在门口等周韬停车。

    林静珍很不好意思，她知道后妈难当，来之前做足心理建设，想在周家待下去，一定要和周韬儿子搞好关系，上来就使唤人多不合适，她赶紧拒绝，周韬却执意要求，理由是小孩干活是应该的，不然白养他这么大。

    说完，周韬冷不防瞧见车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姜予恩，耐心解释：“男孩跟女孩教育方式不一样，女孩乖巧，娇惯点没关系，哥哥是男孩，小伙子嘛，有的是力气，叔叔如果不找点事给他干，他就有用不完的精力，像个皮猴子，到处给我惹是生非。”

    姜予恩被“皮猴子”一词逗得抿了一丝浅浅的笑。

    林静珍不懂什么教育方式，反正周韬是大城市人，说什么都有道理，她也不敢真让人家孩子帮她搬那些重包袱，便让姜予恩把新买的运动鞋还有几样老家特产拿来，一下车，殷勤的捧着东西送到周路南手里：“南南，阿姨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双鞋，还有鳕鱼干、烤鱿鱼丝，好多好吃的，你拿上楼，看看爱吃哪个。”

    周路南一手拎书包，一手扛水枪，充满敌意的打量她，没接，林静珍进退两难，殷勤的笑容逐渐尴尬，姜予恩则站在一旁，皱着好看的眉毛，偷偷瞪这个高她一个头的男孩。

    周韬从车上下来，喝道：“南南，还不快拿着，谢谢阿姨！”

    周路南好像不敢惹周韬，拿腔作调说了个谢，从肩膀卸水枪时，喷水口正对姜予恩，喷溅出一条深蓝色的浓墨。墨水在她穿了不到一天的新裙子上，晕染成一道难看的沟渠，也在她心里分割出一道裂痕。

    尽管在周韬要求下，周路南借口不小心，向她道歉，但她一眼就能看出，男孩毫不遮掩的故意，毕竟她的启蒙教育是看人脸色，她知道以后日子不会太好过，但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周家三室一厅，林静珍来之前，周韬住主卧，周路南住大次卧，还有间七平米多的小屋是储物间，为迎接林静珍母女，周韬把储物间改成卧室，让周路南住，次卧让给姜予恩。

    屋里家具、窗帘，连被褥都是新换的，姜予恩第一次拥有这么干净漂亮的卧室，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衣物叠好，准备放进衣柜，一开门，从上面掉下一只碗大的黑蜘蛛，她吓得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正看见门缝外周路南幸灾乐祸的脸，冲口的叫声倔强吞回喉咙。

    再缓缓，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假蜘蛛。

    她在老家连老鼠都抓过，还会怕假蜘蛛？

    她站起来搬了张凳子，踩在上面，一把扯下吊在衣柜里的假蜘蛛。

    周路南没得逞，兴味索然的正要走，姜予恩突然拉开门，两人明晃晃的面对面，他以为枯瘦干蔫的小豆芽菜要举着假蜘蛛找周韬告状时，她却什么都没说，扯下一截透明胶带，把假蜘蛛粘在卧室大门上，粘完，麻木又冷漠的回屋，继续整理衣服。

    厨房里面，时不时传来周韬和林静珍和谐愉快的笑声，她好久没有听到妈妈笑得这么悦耳，姜予恩不想因为自己，打破妈妈的幸福。

    她从抽屉里掏出周叔叔给她准备的彩色画笔和纸，画了个太阳，又画了个笑脸，剪下来贴在门口的蜘蛛旁边，替周路南掩盖他的罪行。

    周路南并不领情，这次没得逞，但他办法多的是。

    于是，她的床单经常会湿一大片；她的假发被戴在拖把头上；她椅子上、鞋子里，时不时就粘一块嚼过的泡泡糖；她帮林静珍拿碗筷，也经常会被他突然从背后猛地用力一推。

    她都默默忍下来，只要她情绪稳定，不稳定的就是别人。

    可没想到周路南屡次挫败后，把矛头转移到林静珍身上。

    他把那双四百块钱的新鞋子丢进垃圾桶；偷偷调换盐罐和糖罐，让林静珍做饭难吃出糗；往香水瓶子里灌洁厕灵等等。周韬几次想要教训他，巴掌扬起来，硬被林静珍摁住。

    林静珍把周路南搂在怀里，说男孩子淘气点好，淘点聪明。周韬每回都气哼哼说她那是歪理，可再生气，也得看在她的面子上，心平气和。

    姜予恩想看周路南挨揍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此很不能理解，试探的问林静珍，是不是非要上赶着周路南，给他当妈妈。

    林静珍说，周叔叔没有亏待你，她自然也要对周路南好，将心比心，而且，她和周韬快要结婚了。

    大红喜字已经买回来了，主卧的床单也换成红色。

    可是那天姜予恩却看见林静珍坐在红色床单的大床上，偷偷抹眼泪，原来她珍藏的怀表，被周路南翻了出来，还用小刀在后盖划了几道痕。

    她再也不想忍气吞声，开诚布公的找到周路南，要和他干一架，周路南看着瘦得像豆芽菜一样的小女孩，举起的拳头没有砸下去，最后语气冰冷的告诉她：

    “你妈非要和我爸结婚，有你们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