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释前嫌
“你需要钱吗?”女孩扎着高马尾,趾高气扬的看着姜予恩:“我有很多钱。”
姜予恩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只有十岁,却比同龄人早熟,知道妈妈需要钱度过难关,但她不想在这个女孩面前承认,好像这是一件让人窘迫的事。
一张五十元钞票闯入她的视线,女孩没等她的答案,直言:“你叫我姐姐,钱就归你了。”
就这么简单?姜予恩抬起头,从女孩眼里看到肯定答案,乖乖叫了声姐姐。
女孩信守承诺的把钱给她,又提出新的要求:“你会学小狗叫吗?”
这次她拿出一张百元的红票。
姜予恩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让林静珍脸上重现笑容,但五十块钱肯定不够,她抿着唇,怯生生的学了两声狗叫。
“这哪是狗叫,这是蚊子叫,你大点声嘛!”女孩不满意。
“汪!汪!汪!”她卯足劲,用力喊了三声,脸颊滚烫,钱塞到她手里,更烫。
“你再学一个小狗爬爬。”
姜予恩为难看着两张红票,摇头不肯。
“还学会讨价还价了,”女孩轻蔑,又摸出一张:“三百。”
摇头。
“四百?”
再摇头。
“一千,你学小狗,在院子里爬一圈。”
十张。
姜予恩动摇了,天真的以为,这么多应该够了吧,不就是爬一圈,总比林静珍低声下气求姑姑容易多了……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噙着眼泪跪下,两只小手摁在鹅卵石上,坚硬的石头硌得膝盖生疼,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
耳边传来女孩银铃似的笑声,她不敢抬头,一点一点在鹅卵石地上移动,忽然,女孩尖叫一声,以狗啃泥的方式,狼狈不堪的扑倒在她面前,手和膝盖都摔破皮,疼得哇哇大哭。
周路南一把夺过姜予恩手里的票子,不屑地扔在女孩头上,拉起她就走。
俩人一刻没停的跑进路边麦当劳,周路南给她买了杯可乐,又从旁边药店买回一管药膏,挽起她裤腿,没好气的把药往她青紫的膝盖上摁。
姜予恩疼得呲牙咧嘴,刚想叫唤,被周路南用手捂住嘴巴。
“不许叫,憋回去,现在知道疼,早干什么去了?”周路南劈头盖脸一顿骂:“谁教你这么没骨气的?你原来不挺厉害吗?当初找我干架的本事呢?跟周韬告我状的本事呢?都让狗吃了?合着你就一窝里横?在外面就是个逮谁谁捏的怂包蛋?”
姜予恩被骂得哑口无言,看着初长成的小小少年认认真真给她涂药,发自内心的说:“谢谢你,周路南。”
“少来,”周路南蛮横的瞪她:“叫哥,我是你哥。”
周路南成了姜予恩非亲非故的哥,两人关系破冰,但因为周路南推的那一下,姑姑和林静珍撕破脸,把她从家里撵走,刚谈个开头的正事,这回彻底泡汤。
周韬焦头烂额,发狠的踹周路南,抄起皮带要抽,周路南跟他撕扯,他十二岁,周韬正值壮年,他还是打不过,姜予恩见状,偷偷掐周路聪肉乎乎大腿,听见小儿子哇哇大哭,周韬颓然的丢下皮带,两眼无光。
天无绝人之路,事情在半个月后迎来转机,携款潜逃的采购经理被捕,证实周韬无辜。牢狱之灾虽免,但作为法人,他还是要面临巨额赔偿,家里三室一厅的学区房卖掉,在稍远地段买了套独单。
小区叫仁爱北里,是一大片回迁房,物业费很便宜,因此就是个摆设,卖菜的、收废品的、磨刀磨剪子的,谁想进谁进,楼间的垃圾箱清理也不及时,夏天蚊蝇遍布。
硬件差,软件也不行。
房子只有六十多平米,卧室大一些,划出三分之一,加了个隔断给姜予恩住,夫妻俩带着周路聪住剩下的三分之二,客厅拉个帘,放一张单人床,就是周路南的卧室。
事业和生活的挫败,让周韬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醒了就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柴米油盐概不过问。
林静珍心里有气,一面安慰自己,要给周韬缓解的时间,一面不甘心把日子过成这样,她重燃斗志,好好打扮一番后,出去找工作。
彼时林静珍三十岁,在小县城里,随便面试个地方就能找到满意工作,现在她四十了,生过两个孩子,身材容貌总归大不如前,加上大城市竞争激烈,她没有学历,没有精彩的工作履历,处处碰壁。好在她善谈,有亲和力,凭借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找了份保险销售的工作。
重新回到职场,哪怕只是保险销售,坐在二十三层写字楼里的林静珍依旧容光焕发,她认真学习保险知识,不骄不躁的跟客户沟通,比任何人都努力,她也开始注重形象,研究穿衣打扮,年轻人怎么穿,她就怎么穿,毕竟美人底子还在,四十岁有四十岁的美。
几个月后,她的努力有了回报,连续销售冠军,还签了几笔大单,她被调到大客户保险,有了接近更多成功人士的机会。
在一次应酬中,她再次见到十九岁时拒绝过的小老板,命运弄人,小老板凭借踏实诚恳的为人,事业一飞冲天,已经再娶,而她虽然到了大城市,却依旧在为生计奔波。
林静珍一时感慨,喝多了酒,回到家看到萎靡颓废、胡子拉碴、连饭都懒得做的周韬,还有被周路聪丢了一地的玩具和沙发巾,积攒的委屈情绪爆发;周韬同样满腹牢骚,他看不惯林静珍忙于应酬,光彩耀人,回家后却连话都懒得说,两人谁也不让谁,大吵一架,林静珍借酒劲,脱口说早知道自己迟早嫁个鳏夫,当初就不该拒绝小老板。
周韬彻底怒了,怀疑林静珍在外面有人,一巴掌扇过去。
小卧室里,周路南为周韬打人而无地自容,姜予恩捂着耳朵,满脑子都是,妈妈是不是真跟那个她听说过的小老板好上了,刚两岁周路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哇哇大哭。
屋外再次传来打人声时,周路南冲出去,抄起桌上的花瓶丢向周韬,瓶子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姜予恩的心也碎了一地,她自责没有第一时间去保护妈妈,可是村里那些谣言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困扰着她,姥爷的死,姥姥的死,爸爸的死,以及,她是不是即将有一个新的爸爸。
这一夜后,家里气氛提前步入凛冬。
姜予恩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每次林静珍打电话,她都竖起耳朵听,没有小老板,林静珍也没像几年前一样,偷偷计划带她去另一个城市。
然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周韬在拳头落下第一次后,俨然没了顾忌,他在林静珍面前的最后一丝体面终于撕破,经常趁周路南和姜予恩上学后,把新闻联播开到最大声,拦住要出门上班的林静珍,对她拳打脚踢,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要打她。但走出家门后,他依旧是与人为善、乐乐呵呵的好邻居。
林静珍没告诉姜予恩这些事,也没跟同事说,她要面子,这种丑事说不出口,好在周韬打人不打脸,天快冷了,长袖长裤没人看得见她身上的伤,她安慰自己,忍忍会过去的,毕竟已经生了周路聪,为了小儿子,也得把家庭维系下去。
最早发现异常的是周路南,前天晚上给周路聪洗澡时,弟弟忽然掐住小鸭子的脖子往墙上撞,他有所察觉,问弟弟为什么要打小鸭子,弟弟天真的说在和小鸭子做游戏,昨天爸爸也这样和妈妈做游戏。
周路南脑袋轰的一声,转天上学后,他故意忘带钥匙,返回家时,就听见屋里声音巨大的播放新闻联播,周路聪拿着小鸭子,站在大卧室门缝前向里张望,周路南害怕极了,抱走周路聪蒙住他的眼睛,然后关掉电视。
声音戛然而止,大卧室门被推开时,周韬紧攥林静珍头发的手僵住,像许多年前,无数次上演过的场面一样,他又恨又怨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大儿子。
麦当劳里,周路南向姜予恩摊牌了父亲的暴行,姜予恩抿着可乐,冰镇饮料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透心凉,她忽然理解了当年林静珍和周韬结婚前,周路南跟她说的话,“你妈非要和我爸结婚,有你们哭的时候。”
姜予恩问周路南:“他以前也打你妈妈吗。”
周路南未答,良久后反问:“你真觉得,我妈是病死的吗。”
甜甜的可乐如鲠在喉。
姜予恩抓起书包,大步跑回家,她抱住林静珍,求她离开周韬,她长大了,会保护她。
林静珍摸摸她的脑袋说:“傻丫头,周叔叔是妈妈的丈夫,还有南南、聪聪,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是啊,恩恩和叔叔、妈妈、哥哥还有弟弟,是一家人。”
周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姜予恩吓了一跳,明明进门时没看见他的鞋子,没想到他居然在家。
他刮了胡子,系着围裙,一副洗心革面的态度:“叔叔知道错了,也和你妈妈道过歉,还写了保证书,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妈妈动一根手指头,你妈妈已经原谅我,”他走过来,笑容可掬的问她:“恩恩,你能原谅叔叔吗?”
姜予恩浑身颤抖的看着他,只觉不寒而栗。
“恩恩,”林静珍拉她冰凉的手:“叔叔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鱼,快洗洗手,过来吃饭。”
这次的事被林静珍压下来,周韬老实了不到三个月,借着一次醉酒,又重蹈覆辙,每次打完人,他都跪下道歉,可下一次又变本加厉。
一晃,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姜予恩上初一。
她长大了,看问题也更透彻,她都能看出周韬表里不一,林静珍却看不明白,后来她发现,妈妈不是看不透,她不舍得离开周韬,说到底是为了周路聪,她吵过,道理也讲过,林静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为了自己的人生,放弃小儿子。
她哀其不幸,又无可奈何,只能在每次周韬打林静珍时,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替她挡一挡,和上次周韬把周路南脑袋开瓢一样,多少含了些意外的成分,周韬抄起凳子时,姜予恩刚好抬起小臂想挡在林静珍身上,凳子砸下去,她的胳膊骨折了。
林静珍底线被击溃,最终在周路聪和姜予恩这道选择题上,选择了女儿。
周韬拒绝离婚,把周路聪送到亲戚家藏起来,林静珍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地人,争不过他,只能先带姜予恩搬出仁爱北里。
怕周韬骚扰,她远远的租了间房,还偷偷给姜予恩转学到一所私立初中,是师资力量和环境都很不错的红枫中学。
她已经没有了儿子,就算拼上一生,也要把女儿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