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想不想有个爸爸

    “我出生在北方靠海的一个小镇，自从记事，就没见过爸爸。妈妈说，爸爸在我三岁时出车祸去世，后来就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大部分关于父母的故事，姜予恩都是从旁人口中道听途说的，父母家离的不远，妈妈林静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爸爸叫姜凯，是个英俊挺拔，老实忠厚的小伙儿，他和林静珍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从小就喜欢她。

    与内向不善言谈的姜凯不同，林静珍性格外向，朋友众多，喜欢唱歌跳舞，姜凯对她来说，只是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按理说，两人很难走到一起。

    然而命运在十九岁那年发生巨大转变。

    林静珍高中毕业后，在县城一家粮站当质检员，赚的钱都花在买衣服上，她最喜欢模仿港台明星的穿着打扮，加上天生丽质，追求者众多。

    当时有个小老板也追她，是个三十多岁，带儿子的鳏夫，林静珍一个黄花大闺女，哪肯同意给他填房，拒绝得明明白白，谁知道没过多久，小老板居然带着丰厚聘礼登门找到林家父母。

    林静珍还有个哥哥，小时候发烧，双耳失聪，别人跟他说话，要喊三四遍他才能听见，显得脑子特别不灵光，他自己也越来越自卑，初中辍学后，就埋头在自家开的小饭馆里做饭，不愿意跟外界接触。

    眼看这个儿子已经二十六，镇上同龄人早当爹，他身体有残，家里也不富裕，没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甚至还有见人下菜碟的媒人，把隔壁村傻大花介绍给他，这可把林家老爹气坏了，他知道，想给儿子娶个像样的媳妇，除了盖间大房，还得多掏聘礼。

    就是这个节骨眼，小老板出现了，林老爹倒也不是个为给儿子娶媳妇，不惜牺牲女儿的畜生，和林母一合计，这门婚事不能答应，没想到小老板三顾茅庐，一次比一次真诚，拍胸脯保证对林静珍掏心掏肺，儿子在爷爷奶奶家，也不用担心相处不来，只要林静珍嫁给他，他就把自己县城的一套房过到她名下，还给大舅哥再盖间房娶媳妇。

    林老爹动了心，到处托人打听，得知小老板人正直，讲诚信，除了爱抽烟，没啥不良嗜好，连酒都不沾，缺点就是个子低，穿鞋不到一米七。林老爹寻思，过日子嘛，个子高低又不能当饭吃，只要人讲究、日子富裕，就没得挑，就替林静珍做主同意了。

    林静珍得知后，跟林老爹大吵一架，她才十九，对爱情满怀憧憬，就想找个琼瑶剧里面，浓眉大眼的男朋友，轰轰烈烈谈场恋爱，反正不嫁给小老板。林老爹气得打了她一巴掌，林静珍也不甘示弱，收拾东西要去粮站住。

    小镇靠海，去县城的车站也在海边，当时天已经很晚，林老爹担心海边夜路没灯，她一个人不安全，出去找她，结果阴错阳差的，向来熟悉地形和水性的林老爹偏偏遇上海水回潮，一去未归，家里顶梁柱没了，林母不堪打击，也跟着去了。

    这事在镇上传开，到处都说林静珍红颜祸水，克父害母。林静珍把这笔账记在小老板头上，彻底断绝联系。

    父母去世后，她和哥哥日子拮据，原来一起玩的朋友，因为闲言碎语，都避之不及，唯独姜凯，无论旁人怎么说，都坚定和她站在一起，帮助她，开导她。

    患难见真情，林静珍终于注意到姜凯，这个个子高高，浓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她命中注定，寻寻觅觅的缘分吗。就这样，她和姜凯迅速坠入爱河，但因为愧疚父母的死，她三年内不打算结婚。姜凯当即答应，还把自己出生时，爷爷给他的一块还算值钱的古董怀表送给她，就当是提前定下终身。

    就像林静珍看过的琼瑶剧一样，她和姜凯的感情，遭到姜家父母强烈反对。姜家条件在当地还说得过去，对儿媳妇要求也高，除了谣言，姜母觉得林静珍右眼角有泪痣，这种女人不安分守己，不但克父母，以后还得克夫，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但姜凯非林静珍不娶，表面上答应分手，实则一直和她在一起，反正他们俩在县城工作，只要小心点，镇上足不出户的父母就不知情，就这样过了三年，姜凯和林静珍计划结婚，这就不能再瞒着父母，姜凯以为这么久，谣言淡了，父母应该也不会再强烈反对，于是回家摊牌，非林静珍不娶。

    姜家有三个儿子，父母威胁他如果执迷不悟，以后就当没他这个儿子。姜凯和林静珍越挫越勇，这点苦难算什么，他们要像琼瑶笔下的男女主人公一样，轰轰烈烈，生死相许。

    姜凯还有个姐姐，家里重男轻女，人微言轻，老早就去大城市打工，关键时刻，她和姜凯站在同一战线，大概是想以此表达对父母的不满，不管怎样，姐姐帮姜凯和林静珍促成了婚事。

    生米煮成熟饭，姜母念在母子情分，还是给他们在自家老房旁边盖了套二层楼的婚房，林静珍若是生个男娃，没准日子好过点，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

    偏偏林静珍生了女娃，姜母不待见，没少给她们母女气受。毅然姜凯看不下去，带林静珍和女儿去县城租房，发誓把日子过好。

    可惜天不随人愿，婚后第四年，姜凯打工的厂子欠薪，工人们一起去讨债时，双方打起来，他被人拿砖把脑袋开了，在医院昏迷半个月后去世，姜母把责任全怪在林静珍头上，说她狐媚，生下来就是方人的种，厂里赔款不但一分没给她，还把她赶出家，当初盖的婚房，也留给生了孙子的小儿子一家。

    姜凯给她那只怀表，因为林静珍偷偷藏在姜予恩身上，幸免一劫。

    被姜家赶出来后，林静珍不得已带姜予恩回娘家住，哥哥在父母死后不久，娶了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寡妇，两人继承林老爹的小饭馆，育有一儿一女，哥哥虽然接纳林静珍母女，但嫂子因为村民之间的闲话，根本不拿正眼瞧她们，母女只能挤在五平米的杂物间，白天林静珍帮忙备菜、洗碗、拖地，承包一切家务；刚三岁多的姜予恩则要照看一岁的小弟弟，只有这样，她们母女才能安家立命。

    对小小年纪的姜予恩来说，她的启蒙教育，便是看人脸色，她知道舅妈和小表姐讨厌她，平时不去招惹她们，她们主动找茬，她也是吵不赢的，索性沉默应对，再加上镇上大人们的闲话，她慢慢摸索出一个生存之道，对一切人和事，漠不关心就对了。

    那时林静珍的心跟着姜凯死了，消沉好一段时间，直到慢慢察觉，女儿愈发少言寡语，同龄人能背唐诗三百首，女儿却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只会拿着小木棍在土地上写写画画，她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要坚强，好好把她和姜凯的女儿养大。

    千禧年前后，省里发展旅游，靠海的几个县兴建各种娱乐场所，林静珍刚三十，稍作打扮容貌不输二十岁的小姑娘，很快就在县城一家温泉度假酒店找到大堂服务员的活，她要趁年轻多赚钱，找个依靠，带女儿离开哥嫂家。

    整整一年，林静珍忙得没回家，姜予恩就在家门口地上写写画画，盼了一年，她不招惹别人，可镇里的娘娘婶婶看她们母女笑话就算了，连小孩也开始欺负她。

    “你妈去县城勾搭野男人，早忘了你是谁啦！”

    “你妈是狐狸精变的！你也是小狐狸精！”

    “我奶奶说你妈偷汉子，你是个野种，所以你爷爷奶奶才不待见你！”

    刚满六岁的姜予恩终于忍无可忍，和带头起哄的小孩打起来，她瘦小枯干，营养不良，哪里是那帮孩子的对手，她被揍得浑身青紫，手里倔强攥着画画的小木棍，最后那一下大概是为自保，她不小心扎伤一个小男孩的腿。

    小男孩妈妈告状到舅妈那，从来都不敢犯错的姜予恩，成了村民口中“不省油的灯”，舅妈狠狠掐她大腿里侧的肉，不管她怎么哭，怎么求饶，就是不松手，后来还是舅舅看不下去，才终于把她解救下来，可舅妈还是把她齐肩的长头发，剃成一块块青头皮的秃子。

    舅妈说；“你骨子里流着你妈的血，都不安分，剃头是为了让你安分守己，别出去祸害人，是为你好。”

    她那时怕极了，既怕妈妈再也不回来，不要她，又怕妈妈回来，认不得现在的她。

    好在半年后，林静珍终于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叫周韬的叔叔，周韬叔叔举止得体，文质彬彬，听说他是宁海市人，宁海是繁华的大城市，在姜予恩心里，大城市的概念，大概是周韬叔叔送给她的漂亮衣服和鞋子，彩色图案的故事书，还有从来没吃过的汉堡包和可乐。

    姜予恩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汉堡，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她甚至不舍得咬太大口，怕一下子就吃完了。

    林静珍看到女儿的模样，心疼坏了，本来还有点犹豫的她在那一刻坚定了内心，她和女儿一定要离开这个村子，无论别人怎么看她，她都要过上好日子。

    那晚，林静珍抱着姜予恩问：“恩恩，你想不想去宁海上学，想不想有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