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姜予恩的日记本
尹笙有点不敢认黎玥。
她十五六岁，脸庞稚气未脱，但打扮根本不像学生，夸张的红色头发和晕成一团的浓妆，裹着湿哒哒的贴钻羽绒服，眼里全是陌生的恨意。
“谁让你救我，你他妈有病吧！”
她扯着嗓子，瑟瑟发抖的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尹笙自己也冷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刚才抛绳子的好心姐姐把她们俩拉上车，送到最近的一家汗蒸馆。
出了汗，暖和了身子，尹笙头靠着墙，疲惫得像要睡着一般，不断回想刚才送她们来的那辆车。
车牌是宁e352……
她在宁海；
车上的双肩书包是从河边捡起来的，她救人前背在身上，所以她现在是初中或高中的年纪。
外面钟表报时，她透过镜子看见墙上电子时钟上的日期，2009年12月29日，晚上6点。
她再次掉进那个不知道真还是假的梦里，和上次醒来一样，又回到宁海，不同的是，时间提早半年多。
长得很像黎玥的女孩倚在她旁边的垫子上，冷着脸一言不发。
“哎，”尹笙喊她：“你为什么自杀。”
“你管我。”女孩蛮横。
“你叫什么名字？”尹笙向她确认。
“你烦不烦！”女孩瞪她，气哼哼转身，晾个后背给她，末了，又突然找补：“先说好，是你自己要往河里跳，我可没拉你，冻病了别让你家长找我麻烦！”
怪不得不敢告诉她名字。
这副又凶又怂，谁也不服的模样，倒像极了黎玥，尹笙哭笑不得，头松弛的靠在垫子上，看似自言自语，实则说给她听：“自杀是最没用的报复方式，那些见不得你好的人，除了有可能吃碗面条庆祝你死了，根本不会有任何触动。”
女孩看来是受了欺负，攥紧拳头，咬牙道：“老娘把他们都杀了！”
尹笙不屑：“厉害得你，你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哦对了，反正你也要自杀。”
一个枕头丢过来，砸在尹笙头上，她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气恼的反驳：“我说错了吗？”
女孩咬牙威胁：“再废话老娘先弄死你！你看我敢不敢！”
尹笙当她童言无忌的叹了口气，认真看她道：“好，我不说了，你好好活下去吧，你活得越好，那些见不得你好的人，才越害怕。”
女孩沉默了。
二十分钟后，服务员敲门提醒到时间了，还说刚才送她们来的女人拿了两套很干净外套送过来。
尹笙推门出去，看见放在凳子上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张字条，字迹工整隽秀的写着，谢谢你。
哪有这么奇怪的人，她扔绳子救她们，怕她们冻病，送来汗蒸馆还付了钱，现在又买一大堆衣服拿过来，最后反倒留纸条感谢她。
尹笙顾盼左右，未见人影：“刚才送我们过来的姐姐去哪儿了？”
“放下衣服就开车走了，”服务员说：“有十多分钟了。”
“有她电话吗？”
“没有。”
“姓名呢？”
“也没有。”
这人情和钱看来是都还不上了，尹笙抱着衣服无可奈何。
自杀的女孩换完衣服出来，跟她面面相觑，蹩脚的搭话：“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回家晚了你妈要骂你吧？”
家？哪壶不开提哪壶。
尹笙都不知道何为家，臭着脸，把她的话还给她：“你管我。”
女孩被噎，切了一声，不再搭理她，转头去前台找服务员要回两只大塑料袋，看尹笙正坐木头凳子上穿鞋，把其中一个丢给她：“装你的湿衣服。”
“谢谢。”尹笙闷头专心系鞋带。
“不、用、谢！”女孩故意贴她耳边大声回，见她仍旧没听见似的，默默装好自己的衣服，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每次都没对上视线，憋一肚子气，撞门出去。
两步后，她又推门回来，冲着大厅里背对她的尹笙喊：“你给我记住，我不叫哎，我有名字，叫黎、玥！”
黎玥？
真是玥玥！
尹笙错愕转身，玻璃门晃来晃去，空荡无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一个人、站在十三年前，宁海市的大街上、举目无亲、尹素琼不知道在哪儿、衣兜里本来就很旧的诺基亚5300刚泡过水坏了，要不要这么刺激！
这是梦吗？
还是模拟人生游戏？
尹笙猛敲自己脑袋，敲了好几下，街上还是那些乱糟糟的，面都没见过的行人。
天色渐暗，她心烦意乱把书包和一袋子湿衣服丢在路边长椅上，校服上的红字从塑料袋里透出来——红枫中学。
总归是条线索。
她打起精神拦住经过的路人，问红枫中学在哪儿。
路人粗略指了个方向：“往回走，第三个红绿灯，左转右转左转，直走一站地，再左转两次。”
尹笙没听明白，又寻下一个目标问路，“叮铃铃”，自行车铃响了两声，她往路边挪，车铃又响。
蹬三轮车的摩登爷爷停在她身旁：“小姑娘，原来你在这啊？”
尹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蹬着辆蓝色三轮，车上挂着“老朱爆米花”的布招牌和价目表。车里是双锅的爆米花机，还有装食材的桶和保温箱，停下来后，能闻见浓浓的奶油味，不过看起来已经收摊。
“您认识我？”尹笙谨慎试探。
“你不是昨天从超市旁边经过，要买可可味儿爆米花，但是没买到的那个小姑娘吗？”
爷爷说，昨天只剩最后一块巧克力，只够再爆一锅，她刚付完钱，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见小朋友盯着刚出锅的可可爆米花馋得要命，就把最后一份让给她，说自己家就在超市不远的松林园小区，明天再来买也行。
“我以为你们老师今天拖堂，特意晚收摊一刻钟等你，没想到在这碰见，”爷爷从保温箱拿出一大袋可可味爆米花，乐呵呵的递给她：“幸亏还留了一袋，给你。”
尹笙一阵窘迫：“我衣服湿了，兜里钱也湿了，下次再买吧。”
爷爷瞧见长凳上的湿衣服，了然，执意把爆米花塞给她：“我也没说要你钱嘛，送给你吃的，拿着拿着。”
尹笙推辞不过，道谢后，顺便问路：“爷爷，从这到松林园怎么走近一点？”
“你要从这走回家呀？怎么也得走半小时，”爷爷见天都黑了，腾出三轮车上一块干净地方：“你坐上来，我捎你过去。”
尹笙犹豫半刻，坐上三轮车。
爷爷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像坏人，再说，这不过是个梦而已。
“坐稳咯！”爷爷一声吆喝，精神头十足的蹬上三轮车，手指轻轻拨动车把手上的半导体，歌又唱起来：“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
尹笙狠狠愣住，梦里的歌？
光影交错的城市，伴随歌声，在眼前缓缓流转，她想起来了，从医院拿完检测报告后，她就是听见这首歌进入梦境，当时也看到一位走街串巷的爆米花爷爷，就是这个爷爷！
还有第一次做梦，她在地铁上，在医院醒来后，都听到这首歌。
梦和爆米花爷爷有什么关系？
“爷爷，”尹笙慌不择路的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知道2023年吗。”
“啊？”爷爷疑惑的回了下头，哈哈大笑：“2023年？那时候我就是奔八十岁的人了，老骨头一把，不敢想呀！”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尹笙蔦了下去，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车轮碾过石子，晃了一下，随之停下。
“小姑娘，你到家了。”爷爷提醒。
尹笙抬头，松林园三个金色大字赫然在目。
这么快就到家了……
告别爆米花爷爷，她硬着头皮走进小区，楼体很新，像是刚建不久。
进门是个鹅卵石铺路的小花园，她凭感觉穿过去，不知不觉绕到七号楼。
一辆红色马自达六刚倒进车位，车上下来一个打扮时髦漂亮，身姿曼妙的女人，拎着精致小包，喊她：“恩恩，你刚回来吗？”
尹笙支支吾吾，只觉得她眼熟。
女人见她站着不动，从包里翻钥匙，催促：“愣着干什么，快回家啊。”
听语气像是一家人，是她妈？
不对，她管她叫恩恩。
是……
记忆像闪电攻击大脑，她猛然想起旧怀表里的母女合照，照片里的既明艳又漂亮的女人，可不就是她！
尹笙心狂跳不止，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现在可能不是尹笙。
女人糟糕的拍了下脑门：“我钥匙忘在公司了，把你钥匙给我。”
“等等。”她赶忙把手伸进塑料袋，从外套兜里摸出一串凉凉的钥匙给她。
女人这才认真看她：“你穿谁的衣服？”
“我……”
她正掂量怎么回答，正好一个邻居下楼丢垃圾，热情搭腔：“小林下班啦，接女儿一起放学？”
“刚碰上。”女人说着，接过塑料袋里的湿衣服，满腹狐疑地上楼：“你衣服怎么全湿了。”
“放学时遇见一个要跳河的女生……”尹笙一面跟她上楼，一面将书包扯开条缝，翻里面的课本和作业，本子封面上主人名字，再次让她呼吸一窒。
初三二班——“姜予恩”。
她现在是已经死去的姜予恩，这太可怕了。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被动闯入姜予恩的十五岁。
然而时间不会因为她的恐慌停下，错位的时空也不会立刻回到正轨。
“你下河救人？还是这么冷的天？这太危险了！”
女人尖锐的声音将她思绪抽回。
“还有个好心姐姐帮我们，衣服也是她给我的。”尹笙赶忙道。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必须先冷静，才能随机应变。
尹笙轻轻呼出一口气，跟女人进屋，屋里沙发、地上乱糟糟的堆着颜色鲜艳的脏衣服。
“不是说救人不对，你起码量力而行，你要是有个好歹，还让不让我活啦！”甩掉高跟鞋，女人一头钻进厨房，仍在唠叨：“把你的湿衣服丢洗衣机，回屋休息，我给你煮点姜水，你现在年纪小，什么都不在乎，也不爱惜身体，将来落下毛病，后悔都来不及！”
“我知道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先报警。”
尹笙去洗手间放好衣服，放完，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不对，这张脸，就是她的脸，但女人为什么没怀疑？
难道……
整容前的姜予恩，和她相似程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尹笙的心脏砰砰地跳，忙不迭掀开刘海，额头上没有伤疤，这可能是她和姜予恩唯一的区别。
如此的相似程度，恐怕只有双胞胎能做到，她刚刚收到dna检测报告，就被命运带到姜予恩的人生里，难道她们之间，存在这种联系？
抱着一团困惑，尹笙推门走进姜予恩的卧室。
干净整洁，中间是张大床，靠墙是个贴着卡通图案的衣柜，窗前是书桌，旁边还有个三层书架，最上面一层摆着几个造型各异的娃娃，中间一层立着一副相框，是姜予恩长大后的母女合照。
她的妈妈很漂亮。
尹笙羡慕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在书桌前坐下，想找找抽屉里有没有关于身世秘密的线索。
第一个抽屉是各种文具，还有一只饼干盒，盒子里是撕碎的画。
第二个是满满一抽屉的cd唱片，全是五月天、孙燕姿的专辑。
最后一个，是一个绿色的磁扣本，扉页印刷烫金字“日常の手账”。
她直觉是本日记，再三犹豫后翻开，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
“我没想到她们会打起来，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最后悔的，就是跟她来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