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醒
不知道是醉酒还是夜里受到惊吓,尹笙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卧室的,总之一晚都睡不实,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后半夜才沉沉睡着。
一个噩梦将她惊醒,浑身冷汗。
梦里,她走进火苗摇曳的佛堂,它闪烁着诡异的光,分分钟要把她吞噬。
尹笙头痛欲裂,坐起来缓了好半天,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天是大亮的,鬼是不存在的。
小洋房很安静,尹素琼有晨练的习惯,这个时间已经出门,她洗漱完,换了件衣服下楼,客厅里残余淡淡檀香,佛堂门紧闭,阳光铺满大半个客厅,水杯安静放在托盘里,看起来并没有被动过。
尹笙平复心情,梦里原本具象的恐怖画面,渐渐变得抽象,直至模糊。
沙发上放着老花镜和看一半的报纸,她倒了杯温水,拿起报纸放在腿上翻开看。
社会版有一篇关于“宁海市居民楼火灾”的后续采访,占据大部分版面,受访者是被无辜牵连的三户居民。
白领赫女士大学毕业后留在宁海工作,终于在第五个年头攒到付房子首付的钱,住进来还没一年就碰上邻居家失火,现在新家毁于一旦,可她还有二十四年的房贷要还。
低保户刘奶奶哭诉自己跑出来时,很多东西都落在屋里,大到桌椅板凳、过冬棉袄、看了二十多年的电视机;小到擀面杖、锅碗瓢盆、还有民政部门刚给的米面粮油,都要重新买,这得多少钱呐。
刚生完宝宝的高先生一家更有道不完的苦水,房子是租的,夫妻都是外地人,举目无亲,老婆还没出月子,接下来去哪儿住都成问题。
尹笙沉浸在文字里,心生怜悯。
“笙笙,你睡醒了?”
尹素琼突然从厨房推门出来,吓了她一跳:“姥姥,您没去晨练?”
“你昨天和玥玥出去,喝成这副鬼样子回来,我还有心思去晨练?”尹素琼端着熬好的粥,重重放在餐桌上,略带责怪:“才多大年纪的小姑娘,跑出去喝酒,你是玩疯了呀,如果再有下次,姥姥就真生气了。”
尹笙知道自己现在只有十六岁,认错态度良好:“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尹素琼盛粥给她,语气稍缓:“起床了不知道先吃点东西,还磨磨蹭蹭坐在那看报纸,不饿?”
“我饿坏了,”尹笙见坡就下,乖乖坐在餐桌旁,接过尹素琼递给她的碗。
热腾腾的香气治愈夜里的不安,她讨巧地说:“皮蛋瘦肉粥,好香啊。”
尹素琼又剥颗水煮蛋给她,坐在她对面,静静看她吃。
尹笙被看得不自在:“您别光看我啊,您也吃。”
“我早就吃过了,”尹素琼说:“人老了,觉少。”
尹笙又想到昨夜的梦,好像是一两点钟:“您几点起床?”
“天一亮就醒,”尹素琼想了想:“五点左右。”
“我昨天睡得也不好,”尹笙若有似无道:“夜里没吵您吧?”
祖孙俩卧室都在二楼,紧挨着,尹素琼不习惯关门睡觉,如果尹笙昨晚下过楼,那么大动静,她肯定听得见。
“还说呢,”尹素琼仰怒:“昨晚吐了两次,想给你喂醒酒药都喂不进去,以后再喝酒,看姥姥不打你。”
“不敢了。”尹笙没问出什么,识趣的结束话题,继续喝粥。
尹素琼去拾掇屋子,从沙发上捡起报纸时,百感交集地叹道:“不是天灾,但是人祸啊。”
尹笙听出她感叹宁海小区火灾的事,随口搭腔:“那个白领太难了,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贷款没还完房子先烧没了,换做是我的话,毁灭算了。”
尹素琼不敢苟同:“人生百年,起落风浪都是常态,熬过去就是人生阅历,熬不过去,就是懦夫。”
尹笙好久没听尹素琼唠叨大道理,居然有点怀念:“您说得对,再多说两句。”
小老太太以为她拿自己寻开心,叠起报纸不再理她。
尹笙忽然想到什么:“上个月咱们也在宁海,您听说过这事吗。”
“没见电视里面播过,你快吃早饭,吃完我有事情跟你说。”尹素琼催促着,从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把,径直走向佛堂。
尹笙见尹素琼大大方方在她面前打开佛堂大门,一阵错愕。
这在以前,不,是在现实中的十三年间,是从来没发生过的。
她视线追随,尽管尹素琼只留了个门缝,但她清楚看到房内布置。
和梦里类似的红木佛台,供奉观音菩萨像,盘里供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佛台旁还有个五斗柜,除此以外,屋里干净整洁,别无他物。
尹素琼弯腰从五斗柜里找出一本小相册,出来后又立刻小气的把门上锁。
尹笙神态不自然的收回窥探目光,起身收拾碗筷,却被尹素琼叫住:“笙笙,你不是总想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样子吗,我这里有她生完你以后的照片,过来看看。”
尹笙整个人呆住。
相册被放在桌上,尹素琼翻开第一页,是张全家福合影:“这张照片是九六年春节拍的,那时她多年轻,多好看,可就是不听话,不让她做什么她非要做,过完年没多久就走了,后来你舅舅也考大学,出国、工作,不愿意回来,到最后,这房子里就剩下你和我两个人喽。”
尹笙逐一看着合影里的四个人,尹素琼落座中间,端庄从容,贺晴和贺滨站在左右两侧;贺晴二十多岁,眉目清秀腼腆,看起来就是个朴实的女孩;贺滨瘦高,十七八岁,搭在椅背上的手背上有一块明显的烫伤伤疤;至于贺晴怀里抱的婴儿,想必就是自己。
现在,贺晴终于从一个模糊的名字,变成一个具象的人。
尹笙却懵了,是谁说了谎?
她往后面翻,想看看自己早已忘记的,童年时的模样。
就在这时,有人喊她。
“姑娘。”
“姑娘——”
尹笙猛然睁眼,和一个穿红马甲的地铁管理员面面相觑。
“姑娘,终点站到了。”
她茫然张望左右,自己又回到途经书店的那趟地铁上。
2023年11月4日。
距离发现姜予恩尸体已经将近一天,法医在死者颈部、胸前、四肢等多处发现抵抗伤,背部和大腿有陈旧的淤青,更重要的是,死者唇黏膜损伤,不排除是捂压口部,导致唇内黏膜形成损伤,死者指甲呈现青紫,也刚好验证了窒息征象的猜测。
谢子杰已经了解过妻子和良辰喜事婚纱馆的冲突,也看过事发当天,妻子受到尹笙的惊吓,跑进商业街的视频,他不否认两人有一点点相似,但可以肯定,妻子没有姐妹。至于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谢子杰答应赔偿苏慧子以及良辰喜事的损失,但他认为,妻子受到惊吓,或许正是她精神失控的诱因,并直接导致意外身亡,如果要追究尹笙的责任,理由恐怕不太充分,所以他拒绝了尸检,只想立刻带回妻子的遗体,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陆茗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就算姜予恩受到惊吓,当天中午,她已经正常返回家中,距离她再次外出,中间间隔一个多小时,期间她和尹笙再无交集,按理说情绪应该能够平复,那她后来为什么要出去?原本又打算去哪儿?
陆茗带人前往新泰路的服装店进行询问,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接待他们的是服装店店长,陆茗出示证件后说明来意,据11月3日监控显示,9点25分,姜予恩从奢侈品回收店离开后,受到惊吓,于9点32分,举止异常的进入这家品牌服装店,直到11点15分离店。
一小时四十三分钟的时间,店里肯定有人注意到她。
店长在事发当天没有排班,但这两天对姜予恩发生意外有所耳闻,调取店内监控给陆茗:“我们那几天开业活动,所以是九点半开门,但周边商场都是十点营业,这个时间来逛店的顾客不多,这位顾客进来时挺匆忙的,一直拿衣服去试,最后一件没买,其他倒没别的异常举动。”
陆茗拿出尹笙的照片给她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服装店长仔细辨认,否认:“没见过。”
看来尹笙没有说谎,在姜予恩跑进服装店后,她便离开了。
陆茗收起照片,余光见附近正整理衣服的店员神色有异,向她走过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店员犹豫的看向店长,得到应允,点头说到:“3号我也在,我记得这个叫姜予恩的客人,她跟钰姐吵了伙架。”
“钰姐?”陆茗遂问:“她在店里吗?”
店长查排班表,对店员道:“叫赫佳钰过来。”
须臾,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的女店员走来。
“你是赫佳钰?”陆茗向她确认姜予恩的照片:“3号那天你和她发生过争吵?”
赫佳钰略显局促:“那天我负责在试衣间外收回顾客不要的衣服,她进出很多次,每次都拿够试穿上限六件,每次又都不买,有件白色高领衫,她试完后,领口染上口红印,我就让她买下来,但她偏不承认是自己弄的,蛮不讲理,所以就吵了几句。”
“你确定是她弄脏的?”
“确定,她试了太多衣服,有些根本不是她的尺码,我就怀疑她想偷,所以就格外留意她。”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因为试衣间里面没监控,口说无凭,加上那个口红印和普通的也不大一样,用湿巾一擦就掉,所以就算了。”
“3号那天你一直在店里吗?几点下班?”
“原本是3点下班,但我下午请假,是中午走的,那天是我结婚十周年纪念,我和我老公订餐厅想要庆祝,”赫佳钰想到一个有用信息:“对了,我那天在试衣间外,听见她打电话吵架,好像提到移民,而且需要一大笔钱。”
移民?
陆茗眉心一沉,谢子杰可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男人曾满怀悲痛的倾诉犹在耳边回响——
“我太太原籍是宁海市,宁海和京安离得很近,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习惯、生活习惯,都很相似,所以她很支持我来京安发展,我们还在这里买了房子,打算以后就定居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