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胆小鬼
他叹了一口气，说来也巧。
他能记住温棤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也是因为家长会这件事。
温棤从高一就在他们班，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变，后来想想这倒也是一种缘分。
记得那时候是第一次开家长会。
全班同学都出去了，班里的座位给家长来坐，座位坐的满满当当的家长。
他扫了一圈，发现一个空位。
那位置尽管在角落，可就那一个地方空着的，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只记得当时很生气，明明之前已经要求好了，更是特地强调过，必须全部同学家长都得来一个。
这倒好，临时还来了条漏网之鱼。
奈何班级其他家长几乎全到了，他又不可能再单独出去找那个同学，只能先给班里的开家长会。
王德铭想起，那时候家长会是八点左右开始，说到半途，他余光忽然就瞟到那边窗外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瘦瘦小小的身影。
那是温棤。
也不知站了多久，就一直背对他们，面向走廊外面，站得笔直。
单薄的身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毕竟还是个艳阳天，她站在走廊上面，光线肆意地照耀在她身上。
其余学生趁着这好不容易偷来的空余时间，早不知道去哪儿疯去了，她一个人在那边倒显得怪怪的。
也是奇了，他中途又往外看过几次，这小姑娘都一动不动站在那边，像是知道自己的错误一样，他心底的气也消了一些。
等又回答完几个家长的问题之后已经是中午，他走到她身边，沉声询问为什么她的家长还没来。
这小姑娘当时比现在还瘦，个子也不太高，看起来明显没从初中的状态转变过来。
然而当时她一开口却沉静地像又个大人，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对不起，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
“那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讲一声？”
这来的家长之前明明统计过的。
温棤没说话。
“你和他们说了吗？”
王德铭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家长连自家孩子学习上的事都不管不顾的？只以为这小姑娘和其它学生一样，也是害怕自己的成绩被家长询问。
“……说了。”
“他们都有事来不了？一个都没有？”
“……没有。”
看着她低着头不敢出声的样子，他语气上扬，“真的？”
果然，小姑娘沉默了。
他一时气急，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你这什么态度？家长会本来就是一个让老师和家长互相沟通学习的机会，你这样，让关心你的父母多伤心啊？这对你以后的学习也有帮助……”
温棤依旧没吭声。
“行，那等我之后打电话和你家长聊聊——”
这句话让她倏地抬头。
眼睛眨了两下，嘴巴抿直。
王德铭以为终于找到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了，没想到小姑娘沉默一会儿。
对上那双稍稍颤动的瞳孔，王德铭难得沉默片刻。
她轻声细语开口，
“……真的不会来的……”
王德铭：“……”
这话声音很低，途中她也没看他，像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王德铭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这个学生身上也许有别的什么事情，害怕触及到别的什么，于是也不再多问，表示先让她回去，之后再说。
毕竟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来家长的学生，他下意识就记住了温棤这个名字。
回到办公室，他想办法找到了之前让填的信息，翻了一圈才找到属于温棤的那张，可谁知一看，上面父亲母亲的姓名，联系方式都有。
父母健全，婚姻关系正常，家庭情况正常……
他又怒火丛生，他就说吗？之前就看过班里学生的情况，没有特殊情况无法来的……
当时只觉得这小姑娘满口胡言，当机立断决定联系她的家长谈一下她的情况。
然而之后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王德铭先联系的是她的父亲温州成，电话响了一遍就被接通了。
“喂——”
男人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太好。
“谁啊？”
“您好，是温棤的父亲吗？是这样的，我是温棤的班主任，我想和您说一下那个——”
然而他刚表明自己的身份还没说什么，那边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王德铭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什么样的家长没见过？不就是挂电话吗？
这家长也是，怎么能对自家小孩这么不关心呢？于是他不死心的又打了回去，这次倒好，只响了几秒就又被那边摁断。
王德铭叹息一声，又打了另一个号码。
“嘟嘟嘟——”
“嘟嘟嘟——”
五分钟过后，依旧没人接听。
他愤愤放下手机，这才知道，真不是人小姑娘瞒着不让家长来，是人父母根本不关心这个。
后来的家长会他也从没见过温棤的家长，他倒也没多说什么，问温棤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这姑娘嘴又严，只好作罢。
王德铭转了一圈手中的红笔，沉默片刻，继续开口，语重深长：
“温棤啊，老师知道你家里可能有些特殊情况……”
温棤没动作。
她从头到尾都只垂着头，眼睛怔怔地落在下方，半晌才眨巴一下。
好像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清楚。
王德铭放下笔，两手交叉，叹息一声，
“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他们也许确实是太忙了，这点老师也站在你这边，毕竟你现在也高三了，”
王德铭停顿了一下，和蔼道，
“但高三了，学习负担可就又加重了啊，我喊你来啊，也不是强制要求你之后的家长会必须给我带一个家长来的，不然你也当时候给我租一个来咋整不是？”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并没让温棤的心情放松，可温棤还是点头。
“我是想说，现在你的心态最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放稳知道吗？再说了，这高三过去了，你就解放了啊不是？到时候还有烦心事不能解决的呢？”
温棤自始至终都没敢看老师的眼睛，没有底气道：“我……挺好的老师，没有什么。”
王德铭笑得宽厚：“我知道，我的意思高三了，以后你要面临的肯定更多，我知道你这孩子很懂事很认真，所以我也相信，只要你不放弃，那你肯定会离你的梦想越来越靠近的……”
灯光太亮了，也或许是老师的声音太温厚了，她掩饰了许久的心，这一时又像被压了数斤的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温棤不知道那天晚自习她是怎样度过的，后来又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回家的，她对那晚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黑夜。
窗外繁星点点，铺满了整片天空，远方山林一片宁静，泛红的枫叶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她躺在漆黑的屋子里，眼睛睁得十分明亮，每隔一段时间就缓缓地眨一次。
良久，她喃喃细语，小到她自己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她听见一阵一阵的风在窗外呼啸，最终又悄然消散。
可是梦想这种东西，
她怎么敢想呢……
没人看见的深夜里，她的眼角滑下了一颗晶莹。
她总会在一个人的角落里，独自消化自己的内心，守着这个独自悲伤的自己。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孤单的胆小鬼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