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迟来的拥抱
叶笙退出楼道，盯着眼前的人双目无神。
有个面善的记者看她一脸苍白脚步虚浮，开口关心她:“姑娘你没事吧，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堵在这里只是为了工作。”
另一个闪着精明的光试探性问:“你是齐妙妙齐小姐吗？”
此话一出，成功引来所有记者的目光，众人统一动作收起手里的东西，将摄像头再次对准叶笙。
“身形不太像，齐小姐要壮些。”
“别是小区住户吧？”
……记者交头接耳中。
“你们逼得人家连家都不能回，干扰别人正常生活，我要投诉你们。”这些人追齐妙妙怎么追这儿来了？
“这不是齐小姐，是个多管闲事的。”有人认出叶笙，但不确定她是谁。
齐小姐齐小姐！叶笙找不到夭夭，又被记者拦了去路？
她咬紧牙关，抓紧了手里的小毯子，恨不得把眼前这些人统统扫到楼下去。
“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别管她！有些女人闲得慌多管闲事，我们待在楼道里避雨，警察来了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有人大言不惭道。
叶笙懒得废话，不跟一群男人正面冲突，抱头抓乱头发，仰天尖叫:“啊！流氓！你们这些流氓！救命啊！楼道里有流氓啊。”
一场大雨倾盆，盖不住叶笙又哭又闹的声音。
原本开着窗户看唐家热闹的街坊邻居瞬间拥有了正义感，手快的打了报警电话，和物业有联系方式的，打电话发语音催对方快过来解决问题。
有人高声放话:“姑娘！别怕！老子看他们早就不顺眼，马上打出去！”
“对！打出去！不准放进我们楼道，影响我们的生活！”
如果只是干扰唐家的生活，其他人高高挂起也有热闹可以看。
但如果记者里有流氓，所有人都会受到威胁。
众人赶来时，叶笙抓乱她十分爱惜的长发，缩在角落抱着夭夭的小毯子抽泣，一想到如果再也见不到夭夭，她该该怎么办。
唐没真是好狠的心。
她人瘦背薄，缩成一小团让人心生垂怜。
人都会同情弱者，赶过来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见状，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埋怨更深了。
很快，楼上楼下提的提扫把，扛的扛撑衣杆，骂骂咧咧前来助阵。
一位好心大妈给叶笙披上围巾，看清叶笙的脸，一拍大腿:“呀！这不是唐家媳妇吗！害天理了，没记错的话人家刚出月子吧！”
叶笙哭声一顿，猜到是以前的熟人，慢慢变成无声流泪。
大妈将人轻轻抱住:“小媳妇别怕哈，我们来了。”
叶笙哭得像个孩子，抓着阿姨的衣服不松开。
她是真的害怕，唐没和夭夭就这么一走了之。
人海茫茫，她能去哪里找？
叶笙的哭感染力极强，惹的观众们动了恻隐之心。
骂骂咧咧赶走所有记者。
被扫地出门淋成狗的记者们:她怕不是个戏精吧！她怎么不漂洋过海去拿奥斯卡奖呢！
警察踩着雨赶来了，记者们已经被骂跑了，跑得一个不剩。
叶笙停止哭泣做了笔录，警察了解情况后离开。
物业从被窝里爬出来，拿出手机回复消息，看见群众密密麻麻的文字加一分钟语音，一个字都不敢回。
叶笙坐在大妈家里，只竖着耳朵听，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家唐没都成网上名人了，被他救下的是个富家千金，听说还是个千万级网红，要拿钱感谢唐没救她一命呢！”
“他怎么把孩子送走了，留你一个人在家里？”
“你们家可以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了，那大小姐给一百万呢！”
叶笙不说话，大妈也能一个人滔滔不绝。
叶笙边点头回应，边翻着手机，从热搜上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唐没已经在网络上挂了一天的热搜。
原来今天下午，唐没送外卖遇到一辆汽车出车祸，消防车未到，唐没熟练拿起灭火器，干净利落灭火，撬开车门，公主抱救人，帅气利落拨打120，消防车赶到，唐没转身上车离去，动作一气呵成。
姗姗而来的消防员目送他骑车离去，唐没帅气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几秒钟的画面被网友配上各种音乐，迅速火遍全网。
网友们一开始被小哥的大长腿吸引，话题围绕着唐没本人。
后来齐家大小姐跳出来重金感谢救自己的外卖小哥，两个热点碰在一起，彻底爆了各大网络热搜。
没多久，唐没的照片和家庭住址被发到网上，闻风而来的记者将楼下堵了。
雨越下越大，叶笙无意在好心大妈家留宿，楼道里一切归于平静。
她慢慢踱到三楼，盯着门上的红色狗狗发呆。
掉漆的门把，染上灰尘的地毯，这些都记得她，是她遗忘了这里。
头疼欲裂，熟悉的画面一晃而过，大脑来不及抓住。
仿佛同样的下雨天，萦绕耳旁的尖叫声，高大的身影，带着山茶花的怀抱。
突然，楼道灯亮，叶笙回头，脑海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唐没？”
叶笙鼻间的哭音依旧浓厚，仿佛出不了戏的悲情女主角。
她走近一步，讨好地笑了一下:“夭夭呢？”
唐没身后空无一人。
这么冷的天，下着大雨，林姨抱着夭夭，会去哪里呢。
唐没只冷冷清清看她一眼，迈开长腿，越过她，拿出钥匙开门。
他身上混着烟味和雨水的味道，门锁转动，叶笙紧跟他的步伐进门，生怕他将自己关在门外。
似乎唐没只是进来拿东西，没打算要关门。
“唐没，你理理我。”叶笙卑微请求。
唐没兀自收拾行李，叶笙扫一眼，几乎都是夭夭的东西。
“唐没，你别不理我，夭夭呢？你们要去哪里？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唐没弯腰拉开行李箱，叶笙急得掉眼泪，她明明不爱哭的，为什么现在憋不住眼泪了呢。
唐没拉行李箱的动作一顿，腰间多了双瘦如柴白如雪的手，这双手曾带着暖意轻抚过他的脸庞。
背后传来叶笙的请求:“唐没，求你了，别带夭夭走。”
唐没大手用力一掰，捏着叶笙瘦弱的手腕转了个身。
叶笙被捏疼了，眼泪冒了出来，她倔强地抬头，看见唐没坚挺的鼻梁藏在阴影里，她可以想象，鼻梁上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有多生气。
“叶笙，夭夭对你不是意外。”
从一开始到现在，唐没憋着这句否定句，他像个认真固执的孩子，向叶笙证明叶笙是错的。
“你不该伤害她，哪怕她只有三个月大。”
叶笙松开自己的手，慢慢后退，靠在墙上:“对不起。”
她知道错了，一说出口她就知道错了，她伤害的，何止是夭夭，林姨，还有——唐没，都被她无差别伤到了。
即便她只是为了应付叶喜来，不想对方伤害夭夭，可是她错了就是错了，无法反驳的错。
“你让我见见夭夭和林姨，我想跟她们道歉。”
唐没转身，从钱包里找出一张卡，“这是叶喜来给的三百万，让夭夭离开江城，我想着你一定想见夭夭，叶喜来的态度不能完全代替你，眼下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叶笙，钱还你，夭夭归我，从此，我们两清。”
唐没的嘴唇很薄，说出来的话一样薄情:“你以后，只当她，是个意外吧。”
唐没背起帆布包，单手提起行李箱，不管叶笙接不接，扔下银行卡走了。
叶笙追了上去，双手抓着唐没的手腕:“别离开我，别这样对我，好吗？”
唐没挣了挣，没挣开。
“叶笙，你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
“我不喜欢演戏。”叶笙哭得比任何时候都伤心。
她想起谭越的冷漠，叶喜来的虚伪，谭柔的针锋相对……
为什么唐没也要离开她了呢，带着她生命中出现的小太阳一起离开。
难道叶笙真的配不上任何东西吗？
失去幸福的家庭，失去母亲的爱，失去外公外婆的陪伴……
“你在委屈什么？未来的陈家少奶奶。”唐没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叶笙抬头，终于看清了那双桃花眼里，藏着的埋怨和泪光。
“从始至终，我和夭夭，才是被抛弃的一方。”
唐没用力甩开她，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重重关上。
叶笙的抽泣戛然而止。
雨声盖过了大多数的声音，包括叶笙心脏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叶喜来，没打算给她留后路。
他再一次代表叶笙，将唐家人又狠狠伤了一次。
叶笙瘫坐到沙发上，无力倒下，抱着夭夭的毯子缩成一团。
她该怎么办？
她什么都没有了。
叶笙什么都没有了。
外婆，外婆，我好想你啊。
外婆，我好失败，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好没用……
谭越当不了好妈妈，我也是。
叶笙孤独地抱紧了自己，越来越感受不到呼吸的感觉。
她睁着双眼，却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尽的黑暗中，仿佛全世界都离她远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站立在原地。
她站在黑暗中大声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都是叶喜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还没跟夭夭说对不起，没和唐没说她失忆了，她还有依恋的人，她不能放弃。
她还年轻，她的手腕和能力不比叶喜来差。
她一定能让叶喜来得到报应！
叶笙从黑暗中爬出来，她环顾四周，哪里看着都很眼熟，她慢慢收起破碎的心情，像待在自己家一样，爬起来找了一件唐没的短袖，满脸泪痕的她准备先洗个澡。
打开鞋柜，粉色兔耳拖鞋出现在眼前，叶笙拿起来确认了一遍，是她的码数，也是她的审美。
她的泪痕还在脸上，同时缓缓露出了微笑。
他们没扔掉。
他们在等着她。
叶笙打起精神冲了一个澡。
另外两个卧室的门紧紧闭着，叶笙有自知之明，主人家不在，她不去乱动，准备找床被子睡在客厅。
看来唐没气坏了，连家都不要了。
叶笙下定主意守株待兔，从情绪的深渊中慢慢爬出来。
叶喜来，你做的好事，将我打击得差点放弃生命了。
拨通叶喜来的电话，叶笙第一次没用恶心的夹子音:“爸爸，你过分了，你对唐家做了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叶喜来答得坦然:“女儿你多虑了，爸爸只是好心送了他们一程，他们拒绝了，那我想着都是亲戚，送了他们一张订婚宴的邀请函而已。”
“什么邀请函？”
“我晚上正准备给你送过去呢，谁知道遇见这些人，陈家的订婚宴卡片设计了几个版本，托我带过来让你选。”
“不用选了，陈策知道我有孩子的事，你的计划，终究泡汤了。”
“叶笙，你什么意思？”
“嘟”地一声，叶笙无情挂断，窝进沙发里，缩成一团。
唐没房间的门开着，短袖都拿了，拿一床被子不算什么。
叶笙抱着被子窝在沙发里，被子上有山茶花的味道，似曾相识，又十分陌生。
似乎是唐没身上的味道。
雨停了，叶笙联系代驾将车开回星月湾，思绪万千，翻着手机找不到开解的人。
她只能骚扰姜维。
叶笙:我想要见夭夭。
叶笙:唐没抱着孩子跑了。
叶笙:他家还有我的东西。
叶笙:我在这里好踏实的感觉。
叶笙:我当初大抵是看上唐没的美色了，他真的帅，生气都帅到我了。
叶喜来的电话不断打进来，叶笙合上屏幕置之不理。
她想夭夭了。
她爱夭夭，那么她曾经一定很爱唐没。
捏着手机，叶笙的心漏跳了一拍。
谭越说过，母爱不是与生俱来的，爱一个男人，才会不计后果创造一个新的生命。
谭越将这条真理实行得很彻底。
她和叶喜来之间没了感情，将投注在叶笙身上的母爱一并收回了。
叶笙向来果断，无法忍受自己的人生不明不白。
她要找回两年的回忆，将一切恢复到原来的轨道。
同样，她要让打乱她生活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想清楚后，叶笙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并在第二天黄昏醒来，肚子饿到痉挛。
嗜睡加失眠，将叶笙折磨得生不如死。
手机早就没电了。
叶笙饿得给自己倒一杯水，几口灌进肚子里，这是她爹不疼妈不爱那一年想到的好方法之一。
不过，这个方法失效了，一杯水下肚，肚子疼得更明显了。
叶笙忍受着腹痛翻找充电器，把手机充上电，准备点外卖。
开机三秒钟，李可的电话先打进来。
“笙姐，你在哪儿啊？你别想不开啊？我和陈凤找了你一天一夜，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去警察局哭了啊！”
“知道了，我现在忙，一会儿回你，我在……我在唐没家，别告诉别人。”
“啊？我问唐没你在哪儿，他都不说话，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是挺讨厌的，为了远离我，连家都不要了。
“我先点外卖，快饿死了。”
“哦，好。”
放下手机，叶笙默念生命倒计时。
她点开骑手对话框:“大哥，我快饿死了，优先送我的！”
叮嘱完叶笙没力气说话了。
很快，一道又急又年轻的声音回复她:“别催了别催了，个个都用死逼我，我快跑断腿了！”
叶笙没力气回复了，盯着天花板回忆，历史上哪个名人是饿死的，饿死的原因是什么？
咔嚓一声，门锁转动。
外卖员有钥匙？
叶笙缓缓扭头，看向门口，先是一道模糊的身影，穿着骑手的衣服。
叶笙艰难直起身子:“唐没。”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也不知唐没听见没有。
“你……回来
了？”每说一个字，叶笙的生命值几乎要降低一分。
唐没换鞋进屋，余光都自动屏蔽了她。
他脱下外套和帽子，挽手走进厨房，接着打开冰箱和煤气，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
很快，一股奶香味飘过来，勾得叶笙差点咬自己舌头。
接着煎蛋的味道盖过了奶味，叶笙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门铃声响。
叶笙站起来腿一软脑袋一黑，倒了回去。
唐没放下盘子和杯子，开门拿外卖。
“唐没，是你啊，你在家怎么还让你女朋友订外卖呢？”
“谢谢。”
“哦，好，改天一起喝酒，还有十几个饿死鬼等着我。”
饿死鬼叶笙从沙发上爬起来，红着脸紧紧盯着面前的煎蛋和热牛奶。
“这是给我的吗？”
唐没不说话。
“哦，好吧。”
叶笙自动忽略牛奶和煎蛋，接过自己的外卖，使劲扯袋子。
第一下没扯开，第二下没扯开，第三下终于扯开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在地上。
叶笙瞬间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唐没出手接过麻辣烫，打开盒子，拿起筷子，自己吃了。
“所以这蛋是给我的？”叶笙灰溜溜爬起来问。
唐没依然不说话。
叶笙特别委屈:“唐没，可不可以不冷暴力。”
唐没抬头:“吃清淡的，吃完离开这里。”
“那我不吃了，不吃就可以留下来吗？”叶笙自认为逻辑满分。
饿过头了，就不会饿了，她有饿肚子的经验。
唐没被她气得变了脸色，虽然他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叶笙，你别任性。”
“唐没，你别赶我走。”
“你不属于这里。”
叶笙将眼泪憋了回去，惨白着脸据理力争:“这里有属于我的东西。”
叶笙指着脚下拖鞋，指着她为数不多的底气。
她眼里泛着光，整个人快要破碎的感觉。
唐没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失忆了，脑袋受了伤。”叶笙没忍住坦白了，眼泪哗地一下夺眶而出。
“我记不得怎么认识你，怎么有的夭夭，我醒来那一天，还以为自己和以前一样是一个人。”
委屈化作眼泪连成了线。
她急忙用手背去挡，可是怎么挡都挡不住，她不想在唐没面前这么狼狈不堪。
可是她越急，眼泪越多。
“我差点，不知道有你和夭夭的存在，我一个人醒来，睡在陌生的房子，叶喜来说我……”
唐没冲过来单膝抵着沙发，搂住了她。
“别哭了。”
他似乎很隐忍，搂得克制又深沉。
叶笙憋住了抽泣声，憋不住哭嗝，她对这个怀抱前所未有的依恋，她紧紧回搂唐没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叶笙想，我以前肯定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孩。
唐没的怀抱温暖又紧实，仿佛要将叶笙融进自己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