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自然的疗法
大约两个小时后，李可气喘吁吁赶来。
叶笙遥控开门，唤她进来。
“笙姐，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凤姐，你也在啊？”李可是个实心眼，情绪敏感度几乎为零，完全没察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坐吧，咱们仨，有得扯呢。”叶笙领着她们往花园走，“李可，你对这里熟，去厨房拿热水和杯子来，我家冰箱空落落的，只有白开水招待你们。”
陈凤亦步亦趋跟着叶笙，在叶笙的眼神示意下不安地坐下。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许是混社会混得早，有点心机，能哄骗李可这种没心眼的，骗不了叶笙这种从小和恶狼虚与委蛇的。
并且，她的一言一行带着些做作，仿佛演技堪忧的演员。
李可很快送上水，陈凤碰都不敢碰，低着头终于露出点窘迫羞赧的模样。
“说吧，你俩对质一下，省得你说我冤枉你。”
叶笙说话的时候看着陈凤。
陈凤脸上的妆哭花了，看着有些滑稽。
“我错了。”陈凤放弃狡辩，“我承认是我贪心，听见包吃住月薪一万，可以解决我眼前很多难题，我妈住院需要很多钱。”
“李可也有很多难题。”叶笙回复，“不用在我面前卖惨，我呢，心肠比较硬。”
李可知道叶笙在替自己做主，对着叶笙星星眼的同时，眼里冒出了泪花。
“还有你，李可，我上一秒才教你要留点心眼，下一秒你把我给你的待遇全交代了，你知不知道女人在这个世界，比起年龄和体重，工资待遇和存款更不能随意告诉别人，更别说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你吓走了。”
叶笙无意当救世主，向来不会把自己的伞分别人一半。
第一次管李可的闲事，管得个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
两个女生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笙姐，我知道错了！我……我一直很爱怀疑自己，别人说我不行，我就泄气了，主要是，你给的待遇太好了……我怕我……做不好……”
还有嫌待遇太好的？
你是有多自卑啊，孩子。
叶笙不想说话了，可是家里又脏又乱，谭娟那些人走之后，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灰尘。
更别说叶笙这个蜜糖中长大的妈宝女，晚上一个人睡二楼，半夜醒来都不敢掀开被窝，整个星月湾只有她一个人，半夜上厕所都得给自己加好几次油。
叶喜来承诺，这栋别墅的一切花销由他报销，上到佣人工资，下到垃圾处置费，叶笙自然不会为他省钱。
“这样吧，你们俩我都收了，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五千，这一个月内，该学的东西都要积极去学，驾驶证是必须的，厨艺花艺，技多不压身，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吧。”
陈凤没想到还能有个表现的机会，她马上推销自己:“我会开车，考的c1。”
叶笙点头，问:“保时捷敢开吗？”
“敢！”
李可一见陈凤积极主动的样子，不敢温温吞吞不说话了:“我会烧菜种花，开车也会去学。”
“行，你们互相学习，那就明天试岗吧，今天就不留你们了。”
陈凤很激动，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接近叶笙。
叶笙将她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果然，来者不善。
那就只能将计就计，将陈凤留下，看看陈策和陈凤究竟是什么关系，陈策又是卖的什么关子。
李可想得简单多了，包吃住，有五千工资，她就能存五千，爸妈那里，不能全给了，非要给弟弟生活费的话，她亲自给，要记账，让他们挣钱之后还。
话毕，陈凤走了，明日试岗，李可主动要求留下。
“我的东西暂放在宿舍，明天去取，今天我留下，不算在试用期内。”
有人做伴也挺好，叶笙点头，兀自上楼:“你随意。”
这一觉睡得很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不容易做噩梦，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笙下楼时，夕阳只剩下半张脸，月子餐准时送到，李可已经替她接收了，看见叶笙出现，很有眼力见将东西一一摆放好。
叶笙洗过手入座，看着窗明几净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客厅，叶笙惊讶道:“你一个小时做了这么多事？辛苦了，坐下吧，一起吃。”
李可摆手，十分不好意思。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吃不完也是浪费，去拿副碗筷。”
吃饭间隙，叶笙打了个电话，拜托曾经和叶氏有合作的许律师发雇佣合同给她？
许敏听说她刚经历车祸，约定明天来看她，一并带合同过来。
叶笙诚意十足地道谢。
“李可，明天中午准备一顿午饭，可以吗？有客人上门。”
“可以！”
“一会儿我们群里商量菜系，明天早上你和陈凤去农贸市场买菜，那里的菜新鲜些，这是咱们仨这个月的生活费，记得拿小票记账，这个是车库里那辆丰田的车钥匙，交给陈凤，房间你们都分好了，没事别找我，有事群里艾特我，我需要睡到自然醒，月子中心送来的早餐你吃掉就行。”
叶笙一口气说完，李可嗯嗯点头，拿出手机点击已收款。
每样尝了几口，叶笙放下筷子，给自己盛了碗汤。
李可起身帮忙，叶笙拒绝:“坐下吃你的，我自己能盛。”
“哦哦，好。”
“小可，你手机里，有夭夭的照片吗？”
李可老实拿出手机:“有很多，她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多拍。”
李可小心翼翼递过来手机:“笙姐，您不会笑话我吧，居然异想天开想当夭夭的……”
“你看我是喜欢随便笑话别人的人吗？不过你眼光挺好的，啧……”叶笙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这手机像素也太糊了吧！给你看看我拍的！”
“哦哦，好。”
李可看一眼，发出真情实感的赞叹:“夭夭的睫毛都拍得很清楚！”
“这样吧，李可，你这手机给我了，我给你换一个新的，高像素的。”
“这多不好意思啊，姐。”
叶笙现场教她:“我给你换手机，是要求你去唐家多拍夭夭的视频和照片给我，这是等价交换，所以你要记住，别人对你好都是带着目的的，你得分清他接近你，是正向目的还是反向目的。”
李可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叶笙权当救人一命了，耐心解释道:“比如我对你好，让你去做的事对你没有损害，对夭夭也没有损害，这是正的。如果我对你好，让你把夭夭偷过来，这就是负的了。”
“啊，姐，你想偷夭夭啊？”
叶笙语塞:“想过……没付诸行动。”
主要身体虚弱没力气，毕竟现在的她打不过唐没。
“姐，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唐没很爱夭夭，我怕他会承受不了失去夭夭的痛苦。”
“小可，你觉得就他一个人痛苦吗？我，正值花季少女，一觉醒来多了个孩子，孩子还不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我天天晚上抱着枕头当夭夭哄。”
叶笙似自言自语:“
我也想过要不算了，可是我做不到，我始终惦记着她，如果一直不知道她的存在，多年后我可能只剩愧疚，没有这么深的感情。可是我们母女连心，我记不得她，还能听见她的哭声，没有哪个小孩，不需要妈妈的爱。”
叶笙靠在椅子上，将骨瘦如柴的双腿抱在怀里:“妈妈可以不要孩子，孩子离不开妈妈。”
叶笙陷进自己的思绪中，李可不再乱说话。
她第一次见叶笙语无伦次念念叨叨的样子，充分感觉到这位年轻的母亲正在经历的煎熬。
“笙姐，为什么，你和唐没不能和好呢？给夭夭……一个完整的家。”李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她承认，知道夭夭妈妈是叶笙时，她羞愧难当，但心里又忍不住替夭夭开心，夭夭有妈妈，还是有钱有势的美女妈妈，夭夭没有被抛弃。
她被抛弃过，她知道这种滋味，可以让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永远低人一等的感觉，不敢大声和任何人讲话，更别说去争取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性格上唯唯诺诺，行动上温温吞吞，永远的失败者，社会的边角料。
“有爸爸，又有妈妈，夭夭不知道会有多幸福。”李可由衷感叹。
叶笙仰望客厅的落地窗似自言自语:“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一场车祸，带走她两年记忆，也带走了她和唐没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加上重逢后唐没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让她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相爱过。
因为不存在爱意，叶笙悄悄埋怨过唐没。
她小腹处的伤疤，后背难忍的酸疼，永远去不掉的密密麻麻的妊娠纹，始终差口气的苟延残喘般的身体。
可以说，唐没亲手杀死了少女时代的叶笙。
只有怨怼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处在一个屋檐下爱孩子。
叶笙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
第二天，叶笙睡到自然醒，起来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厨房里李可二人忙得井井有序，鸡鸭鱼肉，蔬菜沙拉，甜品汤锅，一应俱全。
勾起了叶笙为数不多的食欲。
她打电话让月子中心推迟一次送餐，今天家里要接待客人。
许敏带着儿子许则琛一起，母子俩满手礼品上门。
叶笙刻意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简单涂个口红，让自己添点气色，亲自到门口接人。
许敏和谭越是老熟人，工作中双剑合璧的老搭档，生活上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事时帮着解决，没什么事不会相互打扰。
“则琛听说来看你，跟着我一起来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怎么会？许久没见许大哥了，一切都顺利吧？”
“都顺利着呢！”许则琛几次想开口，都被亲妈拦截了。
许敏拉着叶笙的手，毫不见外地吐槽儿子:“什么都好，工作上无可挑剔，生活上能把自己照顾得人模人样的，就是这女朋友位置上，十年来空无一人啊！”
许则琛无奈地摇头，和叶笙点头示意，微微笑着，被老妈当面吐槽了，也不急着辩驳，和小时候一样脾气稳定。
“我甚至怀疑过他的取向……”许敏跟叶笙说悄悄话，“我暗示过他男女都行，被他知道了，明确告诉我，有个喜欢很久的人，我才放下心来，只要会喜欢人就行。”
相比一般的律师事务所所长，许敏更像社区书记，能言善辩，八面玲珑，说话像倒豆子一样快，却不会让人觉得被冷落。
这不，叶笙听八卦听得频频点头，心里轻松。
上桌吃饭，许敏看见色香味俱全的满桌好菜，夸赞李可陈凤两人，饶有兴趣和她们聊起来。
许则琛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小满，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许哥。”
“一直想来看你，总怕你不方便。”
“没事啊，反正我一个人住，哦现在多了两个人陪我，我大部分时候窝在家，你来之前给我电话就行，咱们兄妹俩好久没聚聚了，从高考以后，联系就少了。”
许则琛点头:“大学课业重，后来我又去了国外。”
“说起来你真厉害，未到三十就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大律师了。”
“没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罢了。”
叶笙顺着许则琛的视线，看向论菜论得夸夸其谈的许敏，两人相视一笑，叶笙说:“许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幽默风趣。”
许则琛举起杯子里的茶和叶笙的热牛奶碰一下:“这个夸赞我要用锦旗写下来，添上你的名字，挂在我的办公室。”
叶笙笑出了眼泪:“挂起来干嘛？”
“每日激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行了许哥，你已经成功让我笑出眼泪了，搞笑类节目导师席位一定有你的位置。”
“妹妹谬赞。”
饭后，许敏让陈凤二人带她参观星月湾，似乎刻意留叶笙许则琛说话。
一朵花都没有的花园里，杂草丛生，像极了叶笙此时的内心。
“小笙，你和高中那会儿比起来，变成熟，也变忧郁了。”许则琛道。
“时过境迁吧，那时候单纯，一心扑在学习上，现在长大了，欲望膨胀了，什么都想拥有。”
“有欲望，不是坏事。”许则琛推了推金丝眼镜，“欲望可以使社会进步，使个人保持自律。”
“许大哥你事业有成，应该很难理解我，想要又得不到的心情。”
许则琛近距离看着她的侧脸，几年没见，当年青涩的模样已经褪去，完全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曾经的稚嫩脸庞已经轮廓分明，透露出一种从容和自信，眼睛变得更加深邃忧郁，仿佛藏着道不尽的故事，像一本未完结的书。
许则琛突然爆发出一股冲动，想亲手翻开这本书，多读几遍。
“想不想去川江边看看。”许则琛发出邀请，“我知道有个人迹罕至的河滩，是个晒太阳的最佳位置。”
叶笙转过头:“现在吗？”
许则琛点头:“人类来自大自然，一旦不开心，大概率想家了，回归自然就好了。”
叶笙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想着下午也没别的事，点头答应。
李可见他们要出门，送来披肩和保温杯。
贴心问叶笙:“要不要伞？一会儿晒晕了。”
许则琛替她拒绝，“我们随便走走就回来。”
川江边，芦苇小道上，许则琛将叶笙送到河滩边。
叶笙穿着运动鞋，一脚踩在软软的河沙上。
远处水天相接，汽笛声响起，微风吹过，沉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自然疗法？”
许则琛微微摇头:“这还不够。”
他向叶笙伸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笙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摇头:“你走前面，我没问题。”
许则琛掩去眼底的失落，笑容未变一分:“行，注意安全。”
两人穿过茂密的芦苇丛，来到一堆礁石后面。
足球场一样大的河滩边，突兀地长着一棵绿意盎然的树，它的根夹在礁石之间，有的根危险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是一棵富有生命力的树。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之一，今天我分享给你，并教你一个调节情绪的方法。”
许则琛将手机递给叶笙，走向那棵挺拔的树，张开双手，拥抱了树干。
“这叫抱树疗法，两个人来看着有点奇奇怪怪，一个人想不开的时候效果极佳。”
叶笙看着他一身西装，像拥抱情人一样拥抱一棵树，眼里的笑意再也忍不住。
“换我试试。”叶笙跃跃欲试。
许则琛松开双手，转身往回走，“我在芦苇丛边等你，注意安全。”
“好。”
叶笙闭上眼睛，倾听耳旁江水潺潺声，仿佛化作一阵风，融于自然。
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叶笙好久没有如此心神自在了，回程后，送走许则琛母子的车，意犹未尽的笑意依然挂在脸上。
路过厨房，陈凤和李可两人一边忙碌一边闲聊。
“许公子真有趣，长得又帅，人又有钱，不知道多少女孩倒贴。”这是陈凤的声音。
李可不关心这些，又不好冷落她，嗯嗯点头，埋头收拾，仿佛眼里只有活。
“我以前觉得戴眼镜的人装，今天才见识到，有文化有颜值的人，让眼镜都变得高级了！”
叶笙听着这些话上楼，心里毫无波澜，她已经想好，要争取夭夭的抚养权。
她不能放弃她的孩子。
许敏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母子关系让人羡慕，母亲事业成功，儿子紧随其后，可堪大任。
生活上彼此尊重，互相体贴。
这是一段充满爱意、十分健康的母子关系。
叶笙想了很多，曾经的谭越对她温柔体贴，在她面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母女俩几乎无话不谈。
遥想十三岁那年，叶笙收到男生的情书，谭越脸上的笑容挂了一天，晚上还和叶喜来开玩笑，女儿的优秀让勇敢的男生发现了。
谭越还说，恋爱是一门情感必修课，让叶笙别害怕，喜欢可以处朋友，不喜欢要明确拒绝，感情上绝不允许模模糊糊拖拖拉拉。
“笙儿哪天有男朋友，一定要第一个告诉妈妈。”
一切一切都不复存在。
叶笙又翻起了女儿的视频和照片，心里重新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我能独自抚养好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