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寻源
来的次数多了，木槿不再害怕这群小家伙了，有时也会带一些吃的来，但今天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没有时间去市集买更多的肉，只随手拿了一些家里江皖前几天买回来的牛肉，放在它们容易聚集的地方，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寻找小白，这是她给那只狗起的名字，她从未放弃寻找那只狗，但百年间都无果。她想，若是那只小狗等到了一个善良的主人带着它一起离开也是求了个圆满。
木槿疾步往冥默阁走，她想，如果有一个地方能找到这个“江皖”的痕迹，一定会是在冥默阁。只有知道了源起，才能有对策。
木槿不怕江皖是被上身，但她从未想过，她是在的身体中清醒的，一魂双魄，在地府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根本原因是魂魄的躯体本身就有排异性，加之地府的规矩森严。对于到此的人要进行不止一次的审阅核对，十三站上，每天都有上千名鬼差对于游魂进行盘查记录，即使同一个游魂不止一次到达某一站，地府也要求详细记录。比如，一百三十年的老鬼，一年之内往返前三站十七次，这十七次都在什么时间必须详细记录。对于醒来的游魂，记录只会更详细，比如江皖，她哪一天在哪一站，除了有木槿的记录，上面也会时时审查，一旦发现问题，会即刻处理。成为备选鬼差审核只会更严格。
进入到冥默阁，木槿回忆着这些书的位置，她依稀记得书架上是有一本《总论》的，之前的木槿对于总论并不感兴趣，比起追根溯源，她更在意升迁的路，她好奇一些熟知的鬼现在居于何处，最快多久升迁，升迁之后的宿命。而现在，她更担心江皖，因为她和她身体里面的那一位截然不同，且那一位能量巨大，会不会给江皖带来无法预知的伤害，能不能在“她”完全占领躯壳之前剥离。如果像她说的一样无法剥离，如何能让她们在共存的基础上保护江皖呢？
木槿大概能猜到《总论》的内容，除了不感兴趣，她对这本《总论》怀着敬畏之心，从她成为鬼差的那一刻起，被限制得最多的就是好奇与窥探，前生与来世都是地府禁忌的话题。从来不是她这个职级可以知道，其实她也好奇过地府对于鬼怪的分级，但地府用一条又一条的法令限制着她们，每到一个层级她才有资格看到更多，地府的鬼差不敢赌，因为好奇丧失现在拥有的一切？但冥默阁的主人却敢私下记录这些，显然她的职级不低，现在呢？窥探的下场是什么呢？
木槿对她的结局并不乐观，因为如果她还在，就不会让自己来祭拜长恩了，即使有过那样隔空的文字对话，但冷静下来的木槿认为，或许只是屋主提前准备的，她需要一个人帮她守着这间屋子，守着地府不可窥探的一面。长恩和她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木槿的记忆力不错，《总论（一）》就摆在最高的一层，木槿翻开它，与她之前看的书不同，它没有标题，第一张是白纸，木槿再往后翻，依旧是白纸，木槿看了所有，一页都不敢跳过，但满本都是白纸，六盏灯熄灭，木槿再次拿出了一本，《总论（二）》依旧是满本白纸。木槿的失望溢于言表。只剩下六盏灯。
拿着《总论（一）》走至桌边，将总论随手放在桌上，思考着屋主的用意，寻不着头绪的木槿在宣纸上写下了江皖的名字。名字消失，木槿感觉有趣儿，她拿着笔再写一次，眼见着名字一点一点消失。木槿对自己这般幼稚的行为发笑，想着江皖好像一直与众不同，没有自杀人的郁郁寡欢或者愤世嫉俗，骂天恨地，她是极为矛盾的混合体。
或许说，在千千万万的鬼中，她最像人。
心不在焉的木槿随手去拿放在桌边的茶，没有拿稳，茶水完全洒在总论上，木槿连忙去擦，一边擦一边呢喃着道歉，想着自己毁了人家屋主的心血，但当木槿打开《总论（一）》擦拭内页的时候，里面的字迹骤然显现。
木槿将茶水抹匀，确保没有落下一字。
木槿害怕字迹会随着水渍干涸而消失，连忙去看，第一页是一段话——宁做混沌魂，不做清醒鬼。
木槿接着往后翻。
地府将醒来的分为鬼、精、妖、怪四大类。进入地府的妖、精、鬼、怪，都会拥有形态，拥有形态才能走入地府，确保他们能接受酆都城的审判。且进入地府的形态与死亡时的年纪、形态保持一致。所以一人一魄，一物一主。
大部分妖、精、鬼、怪死亡之后会在人间停留一段时间，一般情况下没有意识且时间不长。
然后，进入九泉，焚香沐浴，没有意识但时间长短没有限制。
随后，到达鬼门关。踏入十三站，通过黄泉路后被记录在册，成为真正的游魂。
妖，何为妖？人所化成或是动物以人形态呈现的为妖。
“妖”分两种，“妖”以物亡，“妖”化为人身而亡。
妖以物身而亡，若存执念，取“红莲业火”粉碎恶念，淬炼至“红莲”现，其念融入红莲业火之中，其肉身得以净化重生。
妖以人身而亡，若存执念，取“幽冥鬼火”强行剥离肉身与魂魄，肉身囚于“西地狱”等待渡化。其魂捻灭成灰，其魄四散。
精，何为精？物之性灵为精，草木、山石，动植物，器物，集万物之灵气加之以爱、憎、留恋、执念世间万物之心，方可凝神聚气。
“精”分两种，“精”以物亡，“精”化为人身而亡。
精以物身而亡，若存执念，取‘混沌真火’将其真身炼化，其魂湮灭成灰，其魄四散。
精以人身而亡，若存执念，取“幽冥鬼火”强行剥离肉身与魂魄，肉身囚于“还魂崖”等待净化残魂聚集，合为一身转世；其魂捻灭成灰，其魄四散。
怪，何为怪？《地府上古博物志怪名录》中未登记的，或者其意识形态不受地府规则制约的为怪，此类异物必要时强行驱散。
注：《地府上古博物志怪名录》孤本藏于“福地洞天”。
读到这些的木槿只感到后背发凉，冷汗不断从额间冒出，“红莲业火”取自人间与地府的恶念，用恶念炼成，融入红莲的恶念越多，其火燃烧越大，恶念与魂魄燃烧得越彻底。传闻能通过“红莲业火”的，即使罪孽深重，也能获得重生，但这只是传闻而已，想必随着“红莲”的壮大，大部分魂魄早已被吞噬变为燃料了。‘混沌真火’源自开天混沌，灵气本就是由天地精华而来，集万物之灵于一身，这样的真火足以炼化所有“精”。“幽冥鬼火”专门灼烧灵魂，只需一点点便可以瞬间燃烧，在无尽的痛苦中灼烧灵魂，越是挣扎，火就越大。越是挣扎，越是痛苦。甚至肉身的残魂会亲眼看见肉身和灵魂剥离……
木槿的手有颤抖，她再往后翻，还有鬼没看……
鬼，何为鬼？鬼是人，人亦是鬼。在十三站中，未醒的为游魂，醒来的为鬼。
“鬼”，何为鬼？
后面呢？没有任何详细解释了，竟在这里戛然而止了，木槿不甘心，接着往后翻，确认没有关于“鬼”的触目惊心的详解。
倒数第二页写着：四类总分六级，由低至高为灰、白、黄、黑、红、青。灰分三阶、白分五阶、黄分七阶、黑分九阶、红分十一阶、青分十三阶，加上游魂，共分四十九阶。
鬼差执行任务，可见其级，不可见其阶。
白与灰，一般鬼差可见，可分辨其阶。
灰、白、黄，十大鬼差可见，可分辨其阶。
灰、白、黄、黑，六案功曹，三司可见，可分辨其阶。
灰、白、黄、黑、红，十殿阎王可见，可分辨其阶。
灰、白、黄、黑、红、青，五方鬼帝府可见，可分辨其阶。
游魂，所有成型的游魂，地府必须详细记录。不成形的游魂为残魂，残魂因各种原因受损，入地府之时已不成形，他们无法以游魂形态通过十三站，他们散落至地府各处，若是残魂过多，五方鬼帝府干预凑成。
木槿再往后翻，发现后面都是白纸，直至最后一页，只有八个字——万人皆鬼，万物皆妖。
木槿连忙起身将《总论（二）》拿过来，但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没有了，没有丝毫恢复如初的迹象，木槿拿起茶杯用力倒了倒，竟一滴也没有了，木槿无奈地颓坐在椅子上，她想江皖，也想自己，一定要被炼化的执念是什么呢？到底到何种程度才叫执念？自己有吗？江皖有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挨日子，最终是不是也要受业火灼身之苦？难不成最终难于善果。木槿从未想过结果这件事情，也没有想过自己在地府的终点，她想要的就是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比永久更久。活着为了什么呢？她从未想过。
木槿坐了很久，脑中闪过很多念头，但始终抓不住头绪，她在想，江皖会是哪一级哪一阶。自己又是哪一阶？恍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但根据《总论》她根本无法辨别“江皖”属于哪一个？“精”？木槿摇摇头，肯定不是，不然自己不可能感应不到。“妖”吗？一夜未眠的木槿此时只感觉阵阵头痛。
茶杯里空空的，没有新茶，以前自己喝茶后不久，茶杯里便会有新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屋主送客的意思吗？即使不是，木槿也该离开了。家里还有人在等呢，真不知她醒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一想到这里，木槿顿感心乱如麻，生怕江皖一觉醒来变成了自己不认识模样。
木槿仍心怀侥幸，在纸上写下四个字，一人两魄。
她看着字一点一点地消失，“一”字在最后慢慢变淡，当完全看不见字迹的时候，地动山摇，架子上的书不断坠落。烛台也纷纷掉落，墙体开裂，木槿开始惊慌，但没有乱了方寸，她跑向“长恩”，在左右摇摆间燃纸祭祀，大声唤着长恩的名字，但这一次，火焰没有绕着书架走，而是直奔书架上的书，火焰瞬间蔓延，地上与书架上的书无一幸免，甚至已经燃烧到了木槿的衣袖，眼见火势已然不可控，木槿扎进水缸里，跳水的木槿感受到，水缸里是真的水！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闭气不断地下沉，木槿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她听到了大限将至的丧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