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冥默阁

    木槿悬空着，悬空的时间很久，以至于让她断定自己必将粉身碎骨，刚出狼窝再入虎穴，看来今晚难逃此劫，她准备好承受了，但她好像是掉进了水里，为什么说是好像呢？因为掉进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屏住呼吸，但水却没有进入鼻腔，这水温暖又舒服，像是细密的沙土，又像是柔软的棉花。木槿不用挣扎就漂浮上来，她轻轻飘着然后从一个巨大的水缸里爬了出来。摸到水缸的外檐上放着一盏固定的铜灯，木槿将其点燃，刚刚点燃，整个暗室的壁灯接连亮起。木槿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所看见的。这间暗室大概百平米，木槿爬出水缸后摸了摸里面的水，奇怪，是水啊，但身上衣衫干干的，触感也不对。抬头看去，一片漆黑，这里太深了，想从来的地方回去是不可能的。

    木槿看了看暗室中的陈设，大概放了三十排架子，架子极长，几乎除了水缸附近的十米，其他的地方都是架子，每个架子大概三米高，架子上放满了书，架子的最前面是一张书案，书案上的烛火也亮着。

    木槿下意识觉得这里主人在此，站在原地礼貌地说道：“过往客人，来此避难，误入此地，冒昧打扰，还请主人见谅。”

    木槿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木槿只能往前几步，再次说道：“晚辈必须在此地寻路离开，望主人包容。”

    木槿见依旧无人回复便继续往里面走，木槿看见两侧的壁灯，数了一下，正好十八盏。

    在几个架子中间绕了好几圈才确定这里是真的没有人，与外面的衰败破旧相比，这里一尘不染，架子上一丝灰也没有。木槿随手拿起一本书，才发现这并不是书，而是手写的文字，木槿再翻开一本，又是手写的，笔迹也完全一样，木槿环视着这些架子，这些书若都是手写的，这得需要多少时间？木槿开始好奇里面的内容，就从手上这本开始看。

    木槿注意到书架上刻着三个小字——默渊，鬼。

    在看书封上，写着《鬼（十二）——妒妇津》

    默渊？木槿思索其意，但一时没有想到便翻开书，里面题目与封面一致。

    妒妇津，因为嫉妒其他女人的美貌郁郁寡欢跳河而亡，终成厉鬼。地府现存二百一十七位，最长的一位现居北城三十二巷。

    死亡227年乔迁北城。

    死亡430年晋升准三司。

    厉鬼红区十阶，瞳孔颜色为朱樱。

    最高职级，判官司准三司，而后成为游魂转世。

    都成为准三司了，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转世？木槿不理解，她现在天天拼命，挑没有鬼差愿意干的活拼年限功绩，九死一生就是为了离开东城前往北城，就是为了成为准三司，这鬼成了准三司还要转世？也太浪费了吧？木槿对这种行为感到鄙夷，更觉晦气，便将本子放下找另一本。

    木槿来到另一个架子面前，架子上刻着的也是三个字——默渊，精

    书封上写着《精（三）——画精》

    画精，由于画师技艺精湛，赋予画中人与草木神志精神，成精化人，地府现存画精一百三十七位，最长的一位现居东城三十七巷。

    厉精黄区三阶，瞳孔颜色为桂黄。

    最高职级，十大鬼差，妖冥使者——豹尾。而后成为游魂转世。

    木槿暗道，这个更可惜啊，精幻化成人就需要百年甚至千年，再加上成为十大阴帅鬼差还至少需要二百年，终了的时候仍在东城，证明没有晋升三司的机会了，真不知道是自愿转世还是大限已至。木槿叹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到北城，更不知道未来的命运。

    木槿注意到瞳孔颜色的分阶，木槿只知道，地府将鬼分为六个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灰、白、黄、黑、红、青。她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一眼人家宅子的颜色，其他时候看任何人的瞳孔都是一样的，作为最底层的鬼差，只能辨别最低端的两种鬼，快要转世的灰色瞳孔和刚刚醒来没有什么危险的白色。

    随着晋升能看见的越多，居然还在颜色的基础上分阶？

    木槿觉得屋子里越来越暗，眼睛都有些花了，抬起头一看，壁灯已经灭了大半，木槿数了数只剩下了六盏灯，怎么会突然熄灭而且自己竟丝毫没有感受到？木槿不敢再翻书，她预感着灭掉的灯和自己看的书有关系。这是她的直觉。

    木槿在屋子里仔细地寻找，这里一定可以出去的。木槿走到书案边，发现上方的匾额上写着——冥默阁

    木槿细想，书房叫做冥默阁，书架的书写的是默渊。

    这样的记录在地府犹如人间窥探生死簿，如果被发现，下场必然灰飞烟灭，这样的记录就是在窥探深渊，暗室的主人只能沉默。这个人竟然能看见这么多，能记录这么多就不可能不设防。当灯全部熄灭，自己便要永远困死在这里，

    木槿坐在椅子上，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她发现桌上的茶，用手去碰，茶碗还是热的，难不成屋主刚离开？屋主是怎么离开的呢？木槿闻着茶香，是普洱茶，但她现在实在没有闲情雅致品茶。

    书案上放着宣纸，墨已经研好了，毛笔也放在手边，显然屋主准备写一些什么。木槿拿起毛笔，准备先给自己写一份遗书，然后再寻找出路，以备不时之需。

    落笔先给屋主致歉，‘晚辈误入此地，死于此地，污了主人的书房，惊扰了主人来此的雅致，还望主人包容海涵。’木槿刚写完，字就瞬间消失了。木槿靠在椅子上叹气，连个遗书也不让写？

    木槿再次起身，绕着书架走，一边走一边找寻机关，但所有的架子都纹丝不动，木槿努力过，现在欣然等死，她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闻着是普洱，但喝起来就跟水一样，真是奇怪。

    木槿眯着眼睛，听见书案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木槿睁开眼睛，看见白纸上出现了两个字，“走。”“默。”

    木槿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主人是在赶人了，不仅要让自己走，还要让自己对这里的事情保持缄默。她愿意，但还请主人指个方向。

    “晚辈必将守口如瓶，劳烦屋主指条生路。”木槿写道。

    字迹先消失，而后显字，“《鬼（七）》”半晌后，再显四字——“虚往实归”

    木槿连忙走到架子上寻找，很快便找到了《鬼（七）——长恩》

    但木槿翻开书，剩余的六盏烛光开始摇曳闪烁，木槿不能详细看，只能看关键点，长恩是守护书籍的鬼，祭奠它并且唤它的名字，可以保护书籍不受蛇虫鼠蚁的侵害，灯又灭了一盏。

    木槿发现这本书只有一页写着字，后面是祭奠用的纸钱，木槿小心翼翼地将后面的纸钱撕下来，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即使命悬一线，也没忘祭奠的虔诚，她唤着长恩，请求它护着这满屋的“死簿”。

    暗室的灯全部熄灭，只剩下木槿点燃的祭祀的火光，木槿看着那些纸钱逐渐化为灰烬，这些纸钱燃烧得极快，火光极大，但却没有一丝火光蔓延到满屋子的书，木槿静静地盯着火光，看着灰烬飞扬，它们朝着水缸的方向，有序地落到水缸里。

    虚往实归。

    木槿懂了，跨进水缸里，轻轻地飘在上面放空，但半晌过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木槿侧目看见水缸边的铜灯还在发着微弱的烛光，木槿将它吹灭，再次躺回去。

    木槿飘浮在空中，但这一次她有了坠落的实感，后背生疼，睁眼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古宅的房顶上，瓦片硌得她生疼，周围走兽的声音消失了，站高望远，她在房顶上仔细观察，确认周围已经安全，才从屋顶下来。再次来到主屋门口，天亮了，木槿站在门口便能看见屋中全貌，架子上的花瓶依旧倒着，地上的花瓶也没有被捡起，书上也蒙着一层灰，就像昨晚像一场梦，但木槿清楚，这一定不是梦。

    时间到了，木槿可以乘船离开，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古宅，隐隐约约地听见转角有动静，她立刻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地面的影子上先露出来的脚，是人的脚，木槿站在原地，等待影子透露更多，影子中的它瞬间腾飞，飞出十米后，已有数十米高，骤然俯冲向木槿，木槿看清了它，“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数斯。传闻是守护山海秩序的神兽。

    看数斯越来越近，木槿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它的攻击，不是不跑，而是它的速度太快了，木槿听见自己的前方轻轻地喘息声，木槿睁开眼睛，发现数斯正瞪大眼睛与她对视，准确地说是看向她的身后，木槿慢慢地转过头，发现自己身后别无他物，转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右肩膀上是刚刚在暗室中未完全燃尽的烟灰。

    见数斯不动，木槿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移动，数斯只是看着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木槿每走过几个巷口都能看见有神兽站在一边看着她，前往渡口的过程中，木槿寻找那只狗未果，木槿只能期望自己没给那只小狗添麻烦。

    渡口停着几艘小船，送几个鬼差来执行任务，几位鬼差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皆是一脸诧异，她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竟然在这里待了一夜还能活着？

    不仅是他们，连木槿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能活下来？回城的船上木槿依旧在庆幸，庆幸这真正的劫后余生。

    后来，她很久都没有来过西城，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有时间，她一直想着那只狗和那间暗室，某次终于接到了去往西城的任务，木槿准备出门的时候收到一封信，信上写着，‘祭长恩。’

    即使没有这封信，木槿也不会忘记救命恩人的，她在任务结束后前往古宅，照旧将瓷瓶擦干净放好，书上的灰尘掸落。然后走进暗室。

    后来，即使没有任务，她也偷偷乘私船去西城，到冥默阁。但为了避人耳目，她只能每隔十年甚至更久才去一次，她慢慢总结出经验，暗室只能看两本书，而且能看到的字迹越来越少，有时翻开一本书，里面是空白的，再翻开一本依旧是空白的。但是壁灯照灭不误，她只能抱憾离开。她每次去冥默阁，都会穿一件厚重的衣服，因为砸到瓦片上真的很疼。

    冥默阁的主人，木槿从未遇到过。但西城的神兽从没有攻击过她，暗室的茶一直是热的，书架一直是一尘不染的，墨一直是研好的，名为长恩的书上一直有纸钱。

    至于宣纸上的字，无论木槿写什么都没再有过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