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见
乌鸦的聒噪和今夜的地府极为相配,夜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巷子中似有百鬼夜行,江皖本以为这一觉要昏睡到天明,但偏偏醒了,今晚的江皖比任何时候都要亢奋,她将窗户打开,任由狂风吹到脸上,在屋中踱步,对什么都新奇,此时木槿应该已经睡着了,江皖有充足的时间,她打量着房间,思忖着房屋主人的品位。床榻是檀木的,厚重沉稳,雕花细致考究。高花几上面摆着木槿花,江皖种的?应该是,这是她的守护。
江皖长呼一口气,头一次觉得地府的空气新鲜。屋中的气息很适宜小憩,江皖跟随着这股子气味来到香炉前,耀州窑刻花花绘纹炉,江皖不禁感叹,真是有钱,而且在地府的时间足够久了,她轻拂,闻了闻香气,是百年前的士大夫极为喜欢的生沉香,又称蓬莱香,在当年,因为产量极少,又被官宦垄断,所以这香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香气清正绵长,香量适宜,难怪睡得好。
江皖打算出门走走,先来到院子里,更加神清气爽。木槿很有耐心,将院子中的花花草草都照料得很好。江皖难得有时间便借此机会细细观察,篱笆下沿种黄蔷薇和野蔷薇开得极好,蔷薇喜阳光,亦耐半阴,耐寒,花期能延续到现在足以说明主人的悉心。芍药花和蔷薇交相辉映,给赏花的人提供美的享受,旁边的紫薇花不甘示弱,若不是它在冬季落叶后提供养分,这些花都不可能长得这样好。木槿却不喜欢木槿花,院子里没有。
江皖慢悠悠地走进书房,江皖不自觉地去看屋中的花,摆放的是秋天开花的秋兰和金线兰,书案的后侧放的则是文竹。江皖感叹,要将这些花儿都照料好,还要时刻想着花期随时更换屋中的花卉,更显悉心了。花瓶比花儿的价值高上许多,是绿釉黑花瓶。
江皖将目光放回到书案上,案上摆着铜城楼式笔架,竹雕携琴访友笔筒,竹雕寒蝉葡萄笔洗,象牙荷叶形笔砚,笔反而不考究,能在地府凑齐这些,也是不易。
江皖站在一幅古画前面,竟是沈周的《庐山高图》,虽然是后人仿画。但整体气韵不输真迹。诗画一体,整体用笔稳健,布局精妙,用墨浓淡相间,虚实有度。怪不得木槿将它置于此处。这幅画每次鉴赏,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都不一样。
博古架上的盒子吸引着江皖,江皖凑进去看,是紫檀多宝盒,脑中的声音响起,“打开看看吧。”江皖直接将声音甩出脑海,不予理会,再次看向《庐山高图》,仿得这样好的画儿,真是少见。
“之前从没发现你有兴致赏画儿。”
江皖闻言一惊,说话的人已经走进书房,江皖虽是再看屋中陈设,但一刻都没敢放松警惕,一直听着屋外的动静,竟完全没有听见木槿的脚步声。
江皖缓缓开口,“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打扰到你了吗?”
木槿走到江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皖,明知故问,“还以为你喝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江皖转移话题,“这画儿仿得真不错,完全不输真迹。”
木槿也不追问,反而顺着江皖的话,“这画儿在地府拍卖的时候,有些老头为真假争论不休,你又怎么知道这画儿是假的?”
这话引起了江皖的注意,“难不成这幅才是真迹?”
“地府没有给出定论。”
江皖不禁再次看向画,若说这一幅是真迹,也说得过去。甚至更能服众。“我看这幅画更好。”
“更?你见过所谓的真迹吗?”
江皖沉默。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木槿这次没有放弃追问,“既然这么喜欢这幅画,你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江皖低着头,找着合适的理由,“第一次……”
“第一次不记得了吧?”木槿替她想好了一个绝好的借口。
江皖点头称是。
木槿继续追问,“你这眼睛还需要逐渐适应,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江皖顺势揉了揉眼睛,“多谢记挂着,好多了。”
木槿挑眉,“是吗?”
江皖对上木槿的眼睛,“真的好多了。”
木槿故意考她,“看看我这屋子里,还能看见什么?”
这可难不倒江皖,将刚刚所见说出,木槿则一直沉默着等她全部说完才接道:“能看见这么多了,还能说出所以然,这段时间学到不少啊。”
江皖听出了木槿语调的怪异,心想自己应该是说多了,“我都是瞎猜的。”
木槿只是笑,比往日更难猜出心思。
“你刚刚也喝了不少,要不要回去休息?”江皖问。
木槿从容应对,“酒过三巡反而更清醒了,你不也是吗?”
江皖只能点头。
“我们一起坐坐吧?喝点茶吗?”
木槿是询问,但更像是通知,说完就往院子里走,江皖无路可退只能随着木槿走到院子,地府今晚的风是往骨子里面刮的,但今晚的两人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寒意。
木槿泡茶的速度很慢,两人在沉默中等待。
木槿依旧给江皖倒了一杯茶,“尝尝?”
江皖接了过来,轻抿一口,便知道是正味铁观音,寒露时节饮用正合时宜,不禁再次看向木槿,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当木槿看向她时,她又低头饮茶,唯恐自己说多了,便装作不知道,只说这茶很好。
“好吗?我只感觉我这泡茶的水准配不上这样好的茶呢。”
江皖听出木槿话语中的失落,连忙劝道:“不会。已经很好了,而且你真的很懂茶,知道什么时节喝什么茶最好。这个时节,就应该喝铁观音,润肺生津,健脾益胃。”
木槿轻笑着回应,“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懂啊?”
江皖连连摇头,“都是你教得好。”
“我可没教过你这些。”木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从看变成盯,“你真当我在地府久了,老眼昏花了?”
江皖还没有放弃挣扎,“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江皖摇摇头,仍在装傻,“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再装傻充愣就没有意思了,就算你能压制婆律香和彼岸花的效用,也不得不将它们变成黑血排出体外,手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吧?”说罢便拿起江皖的手,左手手掌的伤痕果然没有完全愈合,一道疤痕仍在,木槿接着说,“如果你等到明天早上,这道疤就愈合了,我也就看不见了。”
江皖抽回自己的手,沉默不语,眼神深邃,等待着木槿再次开口。
“你是谁?”木槿的语气骤然变冷,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眼神变得冷冽之时,狂风而至,院子中的门被吹得吱吱作响。
江皖见木槿这样,反而从容自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就算知道我是谁,你又能如何?”
江皖眼中满是挑衅,木槿的眼睛如刀般锐利,瞳孔瞬间变成青色,屋外的风声中夹杂着似人似鬼的嘶吼,乌云笼罩着院子,黑漆漆的一片连着一片,院子中的气压越来越低,雨纷纷坠下,雨水在空中结冰,形成尖锐的水柱刺向江皖,江皖拿起茶杯,将茶水泼向空中,茶杯中的茶也瞬间结冰,与坠落的冰相碰,霎时破碎四散。
被激怒的江皖瞳孔开始变色,青色的眸子中掺杂着些许红,门外的吼叫声更加凄厉,像是某种召唤,黑影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向院子中聚拢,江皖的耳鸣限制了她下一步的动作,口腔中的血液翻涌,眼角的血液快要渗出,江皖放弃了进攻的打算,沉下一口气,乌云散去,雨水不再,茶中依旧冒着热气,而后睁眼,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睁眼之时一切已恢复正常,院子中的雨水也都尽数消失,甚至连风都停止了。
江皖端起茶,借着茶吞下口中的血,血腥味影响了茶的口感,江皖淡淡地开口,“我劝你控制一点,你这样会引起巡逻鬼差的注意的。”
木槿从未想到江皖身上的这一位这么厉害,竟然可以调动残魂,所谓残魂就是在地府不成型的妖、精、鬼、怪,他们需要在地府徘徊百年才能凑成一副或人或物的躯壳,方能进入十三站,这人到底是谁?
木槿刚想开口,门口叩门声骤起,钟声也随着敲门声一起响,七声,鬼差听到是必须要开门的。
木槿和江皖对视一眼,她们的对视的瞬间达成共识,江皖坐在原地看着木槿,木槿则一脸无所谓,示意江皖自己才是这一家的大人,江皖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起身去开门。门口是十数个鬼差,江皖开门口他们齐齐进门,木槿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眼光扫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江皖。
鬼差的头头一脸严肃的绅士木槿,“大人可是擅自使用咒法了?”
木槿自知逃不掉便站起来说道:“刚刚似乎感到家里有些脏东西。吓到了,没控制住,正好你们来了,帮我查一查吧。”
见木槿如此坦然,还让他们详查,鬼差们倒放松了下来,说了声得罪了,便点起“探鬼灯”在院子中搜查起来。
“探鬼灯”又名“招鬼灯”,能够照出在土地庙中没有记录的魂魄和残魂,也能探出鬼魂气息的细微分别,以此分辨游魂、散户、鬼差有没有被上身。
鬼差们四散在院子中,江皖则是凑近木槿,“你就不怕她们查到我,到时候你的江皖也逃不了。”
木槿不以为意,“你本事那么大,怎么会被他们找到。”
江皖轻哼一声,扫了一眼来的这群人,“就凭他们?灯都拿不好的童子军,确实不能把我怎么样。”
鬼差们在屋中和院子中搜索半晌后,头头来到木槿面前,“我们搜过了,没有出二位之外的人,气息也是对的。”
木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也想借着鬼差警告江皖,“你们可得好好探一探,我刚刚真的感受到了。”
头头笑了笑,看向江皖后跟木槿说道:“想是大人最近带新人太累了,去的地方多了,难免带回来一些气丝小的散魂,加上大人快升三司了,五感更加敏感,才会这样。”
“是吗?”木槿看向江皖,“看看我带着你多不容易?都敏感了不少。”
江皖当着鬼差们的面只能低头,咬着后槽牙跟木槿道谢,“谢谢大人。”
鬼差们见危险解除,也就离开了,木槿送他们到门口,还不忘让江皖给他们些买酒钱。他们走出去不远,木槿便用只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对江皖说,“这声大人叫得不错,再叫一次?”
江皖笑着,看鬼差们转出巷子,便关上门,“你刚刚是在威胁我?”
木槿笑得狡黠,略带挑衅地反问:“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