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争论
这几天地府的白天越来越短,起初,江皖以为是因为自己睡得太久将白天错过,但今天江皖一直都在院子里整理木槿的花花草草,一直没有等来天亮,反而越来越黑。终于等到木槿从屋里出来饮茶。
“地府这阴天太久了吧?一天都没见晴。”
木槿一怔,算了算时间说道:“不是没有晴天,是没有月光。”
江皖如梦初醒,这两天连月光都没有了,“对啊,白天很短很短,晚上还没有月光。”
“多准备一些蜡烛,今天会是整天的黑暗。”
“啊?连六个小时的白天都没有了?这是地府的日全食吗?日全食时间也不会这么久吧?”
木槿让江皖坐下,“不是日全食,是中秋节。”
“中秋节?中秋节不是圆月吗?”
“只有中秋这一天地府是全黑的。”
江皖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
“地府越黑,人间的月就会更圆。”
江皖本对于全天黑暗这件事情有些愤愤不平,但一想到家里人能看见圆月,也觉得欣慰。“地府过中秋吗?”
这话将木槿问住了,一般这一天她都在家待着,地府这一天市集不开放,而且地府对于这个节日的习俗就是完全不点灯,算是与人间的万家灯火相映。
“我们过吧?”江皖跃跃欲试。
“怎…怎么过?现在市集都关了。”
“没有市集我们可以在家里过啊。”
“可是,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啊。”
“姐姐会做月饼吗?”
木槿摇摇头,这种东西费时费力,连地府的老人都不常做了。
江皖也不会做,离家之后她很少回家过节,但总是买一些月饼放在家里,现在想买月饼确实有些难。但江皖很快找到了替代品,“我们包饺子吧。”
“包饺子?”
“对啊,我们家就是,只要过节都少不了饺子,冬至了吃点饺子吧,过年了吃点饺子吧,今天人全了吃顿饺子吧。家里总是这样的。”
木槿想了想,家里的东西包饺子应该是够的。
“姐姐,我妈教过我调馅包饺子,我做得可好吃了,我们一起吧?”
木槿有些心动,但仍是嘴硬,“我懒得动。”
“你不用动,等着就行。”
江皖说干就干,就着烛光和面醒面,饺子馅最后浇上热油,每一个饺子都要包成元宝的形状。“希望新的一年我们的工资涨一些,主要是姐姐,不要总为了钱发愁。”
木槿就坐在那里看着江皖忙忙叨叨,不动手,但也不离开,“你会为钱发愁吗?”
江皖想了想,失业了不敢跟家里人说,确实过得很不好,与别人合租,最艰难的时候连一百块钱的水电费都拿不出来,算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大部分人都会为钱发愁吧。”
“会啊,现代人压力很大的。”
“你们现在这个时代没有饥荒和战乱,有手有脚的,都能谋生吧。”木槿很不理解,“压力大?不用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有什么压力?”木槿看到了乱世的血泪,她这里虽然没有新人,但也知道现在的时代变了,人间很是热闹祥和,几乎没有饥荒战乱,所以她对在这个时代自杀的人始终介怀,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皖听到木槿语气中有种不解的不屑,有些不快地反问,“谁说没有饥荒和战乱,就没压力?我们这代人有我们自己的困境啊。”
木槿看江皖有些恼怒,便懒得和这个小孩儿争论,只轻呵了一声。
但这一声轻哼像是触动了江皖的某根神经,一种情绪奔涌而出,“你这个呵是什么意思啊?”江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根本不理解这个时代给我的压力!你根本不懂,我们普通人活得有多艰难?”
木槿本不想争论,但看江皖这样也来了脾气,“艰难?你们现在有父有母,有良好的教育资源,国家也和平安定,在这样的时代,活得艰难?”木槿语气更加不屑,“活得艰难也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吧。”
“我们不争气?我们还要怎么争气?你见过我们从小到大学习上面的竞争压力吗?你见过我们一腔热血走出校园然后被就业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吗?”
“就这?”木槿不理解这句话怎么就让江皖瞬间变脸了,更不理解她说的学习和就业压力,与生死相比这算什么呢?她说也是事实啊。“你见过整个村庄全部死于疫病之后被焚烧的火光吗?你见过满地残尸的战乱吗?你见过人吃人的饥荒吗?”
江皖极其愤怒,但又不知如何反驳,看起来生死确实高于她说的这些,可是时代不一样了,长期的失业,让江皖无数次地产生了自我怀疑,每天晚上失眠,再想自己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的意义,她卑微的求职,碰见很多次试用期没有薪水,但她还想去尝试,换来的是在试用期最后一天被辞退,没有合同,无处哭诉。晚上还要收拾心情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难道这些都不能被理解吗?这些都要归结为自己不争气吗?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正视自己失业这件事儿,从原公司离职后,她下定决心找一份儿自己喜欢的工作,甚至可以降薪,但她的降薪只换来新公司变本加厉的榨干利用,她从没有在十点之前停止过工作,长期的压力和睡眠不足让她越来越焦虑。她只能再次更换工作。
“你上一份工作才做了半年?”
江皖眼前这位是面试新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他的脸色狰狞,大肚腩,脸上还有很多痘印,江皖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她需要这份工作,只能强忍着恶心笑着回复,“上一家公司和我的职业发展不符。”江皖只能撒谎,因为她如果说是因为频繁地加班离职,她就会立刻失去竞争力。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失去了最终面试的机会,因为公司的回复说,他们还是希望找一个能长期在公司发展的人,总是跳槽太不稳定了。江皖很想反驳,怎么就频繁跳槽了?
找工作的日子十分漫长,接到的面试越来越少,每次接家里电话的江皖越发焦虑,甚至接电话之前要看一眼星期和日期以防自己说漏嘴,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后来,她终于得到了一个面试,即使做的作业公司很满意,即使她与领导聊得不错,她依旧没有得到机会,原因是她的空窗期太长了。难不成我们这代人连休息都成了一种罪?
江皖很不理解,但无处诉说,难不成真是自己能力有问题?难不成自己当时做出离职的决定是错误的?如果自己在那个公司熬着就好了,不就是加班吗?不就是被上司刁难吗?怎么就不能忍受了呢?如果不离职就不会面对现在的困局,自己不用为房租发愁,不用每天睁眼就面对因为失业欠的债务……
再后来自己就病了,怎么病的?是什么病?真的是胃病吗?
嘶——
头疼!
整个头骨都快碎掉的疼!
不是说地府的痛感会逐渐消失吗!怎么一想到这里就头疼,这次的头痛比往常更剧烈,江皖疼到睁不开眼睛,甚至有些眩晕。
“你怎么了江皖?”
木槿上前一步扶住即将倒地的江皖“江皖?”
江皖最后只感受到了木槿怀中的温度和她焦急地呼喊。
幸而江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木槿扶着她磕磕绊绊地回到房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放到床上,一边帮江皖盖上被子,一边侧耳听门外的动静,甚至几次出门查看,没有病鬼在门口徘徊,木槿才放下心。
木槿看着床上异常痛苦的江皖,心中满满的疑惑,看来并不是身上的疾病导致江皖晕倒的,病鬼没来,证明江皖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危险,但怎么会疼成这样?木槿屋里屋外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儿来,自嘲忙中生乱,五藏神离开时早已带走了五脏恶疾病痛。加上吃了修月人的饭团,30年无病鬼缠身。不对!江皖只吃了半个饭团!完全没有效用!木槿只能一边给江皖擦汗,一边继续听门口的声音。
待江皖睡得稍微安稳了一些,木槿才放下心来,又开始疑惑江皖的病症,五藏神为什么要对江皖撒谎呢?为什么离开前要告诉江皖她死于胃病?
心肝脾肺肾都消散了,全部离开所以骗她是胃病?完全没必要吧,胃病死的就能变得轻松了?就能开心地在地府活着了?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无法解释五藏神的行为。再看看江皖,睡觉又开始皱眉了,木槿很怕她变成刚来地府的样子,唯唯诺诺,眼神空洞飘忽,完全没有一点生机。
为什么要自杀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说错了?不理解她们这个时代?不理解她说的这些痛苦,可是到底是什么痛苦能让江皖这样?仔细回想江皖刚刚说的是什么?压力?自己的时代大家都是只在意生死,能活着就好,人们是哪怕吃糠咽菜、偷抢拐骗、坏事做尽、尊严扫地都想活着,人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也一样,能活着,能长久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心愿。可她呢?家里还在挂念着她,五藏神不惜与夜行灯同归于尽来守护她,只凭这两点,她应该算得上是被人间和地府眷顾的孩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木槿捋不出头绪。
幸而在地府关于死亡的问题可以一直避而不谈,但若是江皖自己想起来,她会离开吗?木槿不敢再想,只希望,她什么都不要想起来,一切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