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元节
木槿一直在寻江皖，当她飘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游魂醒来之站的召唤，这是一种不受控的强制召唤，不同于其他的过站，游魂醒来的那一站，是不能提前进行准备的，也不能按照主观去选择过站的时间，地府的说法，是醒来的一站对游魂具有不一样的意义。
木槿到恶狗岭，往来的游魂之中根本没有江皖的身影，她看着桥下的水，希望能从倒影中获得一些信息，但她也深知这是不可能的，游魂醒来的那一站，只能靠她们自己通过。管理者不得插手，更不能阻碍。在江皖消失的这三天，木槿基本走遍了十三站的沿岸，她想若是江皖撑不过去再次变回游魂，自己也能送送她。木槿的心里很是矛盾，她不希望在沿线见到江皖，越往后走，她就越担心，甚至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看一眼，她一定能认出她的身形，每次离开，木槿都松了一口气。
后来，花婆婆也跟着木槿一起寻找，很多时候，木槿都转过身去，让花婆婆去看，花婆婆摇头之后木槿才转过身。
花婆婆陪着木槿回家，木槿越发沉默，今天已经是江皖消失的第三天了，她问花婆婆三天是不是最后的期限，花婆婆无奈地点点头。若是江皖今晚还不回来，基本可以断定，她再次变为游魂了。
花婆婆看木槿的嘴角干干的，便递了一杯水给她，嘱咐道：“你是不能没有水的，喝点吧。”
木槿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我觉得那孩子会回来的。”花婆婆说。
“是吗？”木槿不敢正视自己的不舍，只能换一个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她可是自杀的呢。”
“可是她忘了。”
“真的能忘吗？能忘多久呢？”
“你开始舍不得了，对吗？”
木槿沉默不语。
花婆婆对江皖很有信心，即使知道她是自杀的，她也认为她会回来，“人啊，还是要对自己诚实一些，不然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和有趣的人。”
“诚实？”
“你这三天都没有休息过，茶叶一点也没动，连水也没喝过。你的情绪，要比你的嘴诚恳多了。”
“就算你说对又如何呢？”
“这是好事儿啊，证明你有人情味儿了。”
木槿轻笑，“这个是在地府最不需要的吧？”
“地府不需要，但人需要。”
木槿的眉头紧锁，她再算时间，就剩不到一个时辰了，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她，只能守在家里。
叩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木槿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江皖站在门口，嘴唇都已经泛白了，见到木槿开门的一瞬间，她原以为自己会哭，但此时此刻她完全不想哭，她心中只有重逢的喜悦，她只想抱抱她。江皖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就落进了木槿的怀里，这是木槿第一次主动抱她。
“你终于回来了。”
花婆婆看见她们俩这样，不自觉湿了眼眶，也不知这样的情谊能维持多久，但拥有过一瞬，也算是幸福过了吧，没有白来地府这一遭。
江皖已经精疲力竭了，现在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睡一下。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木槿一直守在床边。
“你真不记得了？”木槿问。
“真不记得了。”江皖摸了摸自己的头，昨晚她回来的时候明明有很多事情想和木槿说的，想和她说自己的经历痛苦和委屈，但一觉醒来，竟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明明想说来着……”
这算是副作用吧，大部分游魂都是这样的，记不起被强制召唤的那一站发生过什么。
木槿安慰道：“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有没有受伤啊？”
江皖摇摇头，“应该没有吧。不疼。”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膝盖，“酸酸麻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是飞的时候撞的？”
江皖摊摊手，表示完全没印象了。木槿也不追问，很多东西，她相信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忘记是一种恩赐。
中元节到了，这是一年之中地府最热闹的一天了。这一天贡品丰富，市集大开，不受限制。来到市集，人头攒动。
“好热闹啊。”江皖像一个孩子在市集中穿梭。一会儿拿一个面具，一会儿买些花灯。
“一年就这一次，大家都出来了。”木槿不禁想到江皖还没来的时候，她是最不喜欢这里的，这里太不真实了，现在……就当随俗吧。
“姐姐？”江皖轻轻碰了碰木槿的肩膀，“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吧。”
木槿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我就当你答应了。”江皖不等木槿回答就拉着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处买花的地方，这花江皖没有见过，“这是什么花儿？”
“鸡冠花。”木槿对各种花如数家珍。
“鸡冠花？”江皖真的没听过。江皖顺势望去，市集几乎都是这样的花。
“地府的这群老人，还是认可这个花啊。”
鸡冠花又称洗手花，在人间寓意着吉祥富贵，“鸡”与“吉”同音，“冠”也预示着“官”，连在一起便是“官上加冠”，寓意步步高升。因为人间供奉鸡冠花之前要洗手，所以这花又叫洗手花。
江皖点点头而后又问：“人间供奉祖先用这个花，那地府卖这个花儿是？”
“人间与地府，都息息相关。地府对于人间也有期望，所以都是相互的。”
江皖沉思，她又想起了家人。
木槿看出了她的心思，“跟我来。”
两人买了一些鸡冠花后，江皖跟着木槿一路走，走至卖水灯的地方，木槿指了指水灯，“买一些水灯吧。”
江皖买了许多，两人拿着这些东西来到河边，这里人比市集更多，二人排了很久，才有一个放水灯的位置。
“人间放水灯为故人亡魂引路，地府放水灯为人间祈福。”木槿说。
江皖虔诚地将花和水灯放在一起，顺着河流飘走远去。江皖站起身，告诉木槿等她一下，然后独自跑去又买了许多水灯和鸡冠花递给木槿，“姐姐也放一些吧。”
木槿摆摆手，“我不用。”
江皖看她不肯接过去，便再次蹲在木槿身边，将一盏水灯放在木槿手上，托着她的手将水灯放入河中，然后又是虔诚的许愿。默默许愿之后，江皖淡笑着对木槿说：“虽然不知道姐姐的故事，但我相信，心诚则灵。”
木槿看着江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江皖欣慰地笑着，她的笑有一种感染力，木槿不自觉地跟着她笑。
木槿看见江皖还留了许多鸡冠花便问道：“为什么不都放进去？”
“我一会儿想去一次老祖宗的宅子。”
木槿点点头。
老祖宗的房子还没有新的主人，所以江皖仍旧能看见它，江皖将花儿放在宅子门口的台阶上。
“我会记得您的。”江皖在心里默念。
木槿感叹于江皖的善良，就当木槿都快忘了这位祖宗鬼的时候，江皖仍在想念着她。
“姐姐，从这里离开以后，老祖宗会去哪里呢？人死了变成鬼会来地府，那鬼呢？”
“我不知道。”
“她一定会转世为人吗？”
“或许吧。”
“可是…做人真的很累啊。”
“是吗？”
江皖点点头，“我觉得人活一世，真的很辛苦。”
“做什么能不辛苦呢？做猫做狗，也不由得自己啊。”
江皖叹了一口气，“老祖宗为什么会在这里留这么久呢？根本没人记得她，她在这里只是熬日子而已。”
“不见得吧。”
“嗯？”
“或许，她就是在等待一个能记得她的人。”木槿看了一眼江皖，有些替老祖宗欣慰，“她等到了。”
两人不再逗留，而是返回市集，折腾这一趟，她们都饿了，尤其是江皖，直接夸下海口“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隔壁桌是一个小孩，独自吃饭。“还这么小啊。”
木槿只看了一眼，“是个富户。估计过一段日子玩腻了就走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醒啊？”
“执念不分年龄的。”
男孩那边上菜了，一碗米饭三四个小菜，不得不说，这孩子挺会吃的，想来活着的时候家里条件不错，但小男孩有个习惯，江皖有些别扭，怎么能把筷子插在饭里啊。
看江皖皱眉，木槿问道：“怎么了？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你皱眉干吗？”
“他把筷子插进饭里面啊，怎么能这样呢？我小时候这样就被我爸用筷子打手，痛得很。”
木槿浅笑，“看来当年真的把你们吓到了。这些年来的人都是这样被教训的。”
“啊？”
百年前，闹饥荒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地府来了很多饿死鬼，来了这里经常觉得吃不饱饭，纵使地府有很多制度来限制这些人，但饿死这件事情，本就是极为痛苦的。死亡之后，心中的痛苦和饥饿的恐慌仍然在，他们经常晃悠到寺庙、道观、大户人家等一些地方偷吃香火。
某一次，一个饿死鬼到处找贡品，因为太饿了迷了路，而后看见一根香上冒烟，他饿得头晕眼花看错了，那是一个孩子将筷子插在饭中，饭还在冒热气，借着筷子向上，饿鬼将它当成贡香在孩子面前现了魂魄，把那孩子吓得不轻，后来人间就有了筷子不让插在饭上的民俗……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人间这么多年的民俗只是一个乌龙。”
“是啊。因为一个饿死鬼。”
“那现在应该不用延续了吧？”江皖现在还能想起自己手背的疼痛，可是她已经不能告诉家人这只是一个乌龙事件了。
“延续下去。也算地府和人间的连结吧。再说，现在依旧会有饿死的人，所以，为了防止这样的乌龙再次发生，人间这样的民俗延续下去也挺好的。”
“这个年代饿死的人？”
“什么年代都会有饿死的人。”木槿夹起了一块牛肉放在江皖碗中，“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