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婴灵船
“是不是因为缺了五脏,所以招鬼啊。”
木槿一回来就和花婆婆在一边嘀嘀咕咕的,江皖也不好凑过去听,只能坐在一边装忙,耳朵竖得高高的,但依旧听不见。
“要真是这样,她不可能像现在这么精神啊。”
木槿也觉得怪,江皖刚离开赌场的时候,还有些虚弱,但走了一会儿就自己恢复了。按理来说,被上身的新人,就算是无意地撞上了鬼,也会难受个几天,再看看江皖,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一直都有点不寻常。你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走一步看一步吧。”花婆婆也想不通,但她想开了,想不通的事儿就放在那儿,该解开的时候就解开了。
“她还有十站要走,若是一个小鬼都能随便上身,以后可怎么办?”
木槿沉思着……
修月还在继续,她们便赏起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月,木槿拿出了几片稍大一些的茶叶放在桌上,然后让江皖伸出手臂。江皖撸起袖子。木槿将几片茶叶放在江皖的手腕上,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江皖从没觉得木槿的力气有这么大,手腕被她抓得生疼,“疼……”江皖一边抵抗一边说着。
“闭嘴!”木槿厉声说道。
江皖觉得自己的手腕越来越疼,后来,不仅仅是疼,而是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冷……”江皖说话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气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反抗,花婆婆也站起来,按着江皖的肩,不让她挣扎,“孩子别动!”
江皖觉得自己的整条胳膊都被冻住了,好像现在随便一掰就可以折断,“疼……”
“忍着!”木槿没有留情的打算,仍在持续着。
江皖觉得自己再次死亡了,更痛的死亡,被冰冻后摔个粉碎。碎裂的瞬间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看看自己发现身上并没有异样。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脉搏处竟出现了一朵花的印记,江皖好奇地蹭了蹭,发现蹭不掉,“这什么?玫瑰吗?”
木槿不屑地说道:“庸俗!”
花婆婆说:“当然是木槿了。”
江皖更仔细地去看手腕上的印记,边看边抚摸,“原来这就是木槿啊。”
木槿依旧没有好气地说:“少见多怪。连个花也不认识。”
江皖讪讪地说“本来就少见嘛……”见木槿不搭理她,看了一眼手上的印记又去问花婆婆,“这什么呀,守宫砂嘛?”
木槿险些将口中的茶吐出来,幸好她的忍耐力高,花婆婆解释道:“你可以将她理解成一种守护。”说到守护的时候还望向木槿。
“守护?”
“你体质不好,加上生过病,容易被一些小鬼盯上,木槿这样会让你少被这些东西欺负。”
江皖连忙护住自己的手腕,“还有这好事儿呢!”看向木槿的时候傻呵呵地笑着道谢。
“这个只能护你不被十年以内小鬼欺负,其他的你还要小心。”木槿叮嘱江皖,但又不看向她。
“十年?”
“怎么?看不上这十年?”
江皖说木槿误会她了,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十年,并不是嫌少的意思。
“抵抗小鬼的年限不能超过守护者在地府年限的百分之十。”
“原来如此。”
安静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门外就传来了钟声。花婆婆听见钟声恍然,“今日是十三吗?”木槿和江皖来了这么久,都快忘记时间了。
“是十三。”
“今天是送婴的日子。”花婆婆叹了叹。
钟声要敲十三下,花婆婆也跟着数着,木槿轻声提示江皖,钟声结束前不要说话,江皖照做,待钟声结束,土地庙门口竟响起了摇铃声。鬼差摇铃就是请求帮忙的意思,花婆婆起身,走向庙门口,木槿和江皖跟在身后,开门后只见外面站着数十个鬼差,每个鬼差手上都抱着一个孩子。
花婆婆问道:“今日怎么摇铃了?”但看见最前面的鬼差抱着两个孩子,就知道缘由了。因为未满一岁的婴儿死亡,需要鬼差亲自护送,直接送往奈河,每个鬼差只能抱一个孩子,以表示地府对这些婴儿的怜惜和重视。送婴共为十三组,每组十三人,在每月十三日送婴。
“今日我们组有一个鬼差突然想通了,变回游魂了,送婴的就少了一个,看您这似乎有鬼差在,冒昧来请求您帮忙。”鬼差言简意赅,时间紧迫。
花婆婆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她不想去奈河,只能看向木槿,木槿又看了一眼江皖,“你想去吗?”
江皖看了看鬼差手里的孩子,想着他们也怪可怜的,点了点头,
门口的鬼差如释重负,将手中的婴儿交到江皖手上,江皖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却发现襁褓之中的孩子在对着她笑。
“我们得出发了。”鬼差说。
江皖抱着孩子跟着鬼差走,木槿跟在旁边。
“这孩子怎么死……这孩子怎么来的。”江皖不想将死字与怀里的孩子联系上,只能临时改口。
“不重要了。”木槿说:“不管怎么来的,他们都很快要再次离开。”
“这孩子怎么不哭呀。”
“可能还没来得及哭就来这里了。”
一路上,只能听见鬼差的脚步声,他们在今天格外安静,不曾攀谈过一句。从土地庙直接前往奈河的算是平坦,但纵使是这样平坦的路,江皖也感到十分不舒服,怀抱中的婴儿并不重,但压得江皖透不过气。
“还抱得动吗?”木槿准备伸手接过孩子,被江皖拒绝,“我抱得动。”江皖眼圈有些红。
江皖对于情感非常敏感,总是感动、伤心、共情难过,但这些情感放在地府没有增益,因为来这里的人,没有回头路,不管是穷凶极恶的人还是手上可能还没有睁开过眼睛的孩子,都没有后悔的余地。
孩子做错了什么?没有,他们只是死了,即使地府给予他们最高的礼遇和尊重,都改变不了死亡这一既定事实。
“这些孩子好可怜。”江皖说。
木槿沉默着。
通往奈河的路,他们走了两天一夜,走到河边,十三艘小船静静地停在那里,木槿再次伸手对江皖说:“把孩子给我吧。”
江皖却在此时犯轴,紧紧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看向旁边的鬼差陆续将手中的孩子放入小船中。木槿猜到了她的心思,但无奈地表示:“你还不是鬼差,放上去没用,把孩子给我吧。别耽误他了。”
江皖怕耽误她投胎,便将孩子交给木槿,期间一直恋恋不舍,盯着木槿将孩子放入船中,待孩子全部躺好,十三艘船同时缓缓地飘走,鬼差们目送小船消失在雾气之中,不多时,天上骤现淡蓝色的点点星光,这是纯净的“婴灵”光,点点星光不断在河面上闪动着,鬼差们注视着星光飘走。
等星光彻底消失,小船便从雾气中回来,远远看去,似乎船上放满了东西,等船靠岸,江皖才看清,每个小船上都放满了香火钱,想必是家人们对于逝去孩子的怀念,鬼差们接连上前,象征性地拿一两张香火钱,这算是替人间送葬的礼节。
木槿也拿了一两张,而后示意江皖去拿,却见江皖站在船边死死盯着小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仔细看看那船,钱下面没准还有别的呢。”
木槿不明其意,这船是专门放婴儿的,只有眼见这些地方,怎么会有别的,见江皖不动,便又拿了两张,揣进江皖的兜里,“这钱必须拿,不然上面不安。”
江皖眼神决然,一脸不屑地跟木槿说:“人都死了,还装什么装。”
木槿觉得江皖简直是疯了,便拉着她往回走,以为她说这些是又被什么小鬼缠上了,想等远离了奈河再帮她仔细看看。
江皖犹如提线木偶任由木槿拽着往回走,但眼神却十分漠然,待她们离开奈河大概百步,刚刚的船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香火冲天……
江皖盯着火焰,木槿拽不动她,轻声怨道,“早知道让花婆婆来。”
江皖盯着火光的眼睛瞬间望向木槿,冷若冰霜地回应:“她不会来的。”
木槿看她眼神不对,便试探性地问:“你又知道了?”
江皖不以为意,语气微微上挑,“她不是淹死的吗?怎么会来河边。”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看火船一眼。
木槿认识花婆婆这么久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江皖又如何知道,地府对于死亡讳莫如深,除了新人会被问死亡原因,其他老人们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木槿追上江皖,强硬地抓着她的手腕问:“你刚说什么!”
等江皖看木槿的时候,又恢复了来时的一脸惆怅,眼中含泪,哽咽着说:“我…我说什么了。”一边说一边委屈着,眼泪眼看就要落下。
木槿只能放开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回走。
回到土地庙,木槿见江皖一如之前,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也不方便追问花婆婆关于数百年前的伤心事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一个月转瞬即逝,她们也要回去了。
即使花婆婆舍不得,但也知道木槿必须离开。她手上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还要带江皖走完十三站,只能依依惜别。
花婆婆将她们送出庙门,本想陪着她们走一段路,被木槿制止,送得再远,也终究还是要分离的。花婆婆站在庙门口看着她们远去。
怎知她们走出百米后,江皖朝着花婆婆的方向跑了回来,给了花婆婆一个大大的拥抱。花婆婆有些错愕,但也知道这是她的礼仪。
江皖摩挲着花婆婆的背:“谢谢您。”
在这里的一个月,花婆婆亲切随和、对江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让江皖隐约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感觉。在她身边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她总会护着她的。
花婆婆也抚了抚江皖,江皖这孩子在这里一个月总是抢着干活,还时常在深夜陪自己说话饮酒赏月,倒是给了她很多慰藉和温暖,她和木槿不一样,木槿纵使心里是这样,但执拗地不肯表现出来;江皖却很愿意将感情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放在明面上,看得真切。
“花婆婆。”江皖依旧抱着她在她耳边耳语,“那份通关文牒,你又忘记盖最小的圆章了。我把它放到延迟处理文牒的最下面了,你别忘记盖上再发出去,不然又要被那群老不死的念叨了。”
花婆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皖已经脱离了花婆婆的拥抱了。
花婆婆看着江皖跑向木槿,又看着她们一起走入在漫天黄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