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鬼
木槿自从搬来了北城就没有被这样惊扰过，她的门外盘踞了数十个病鬼，皆因为江皖从望乡台下来后便开始生病。
地府与人间不同，人间确实会受到一些精怪的叨扰，对极阴体质或者虚弱的人体现得会更明显，但大部分时候看不见具体的形态，然而地府不一样，这些精怪是显形存在的，就比如现在时常敲门的病鬼，专负责传病于人。
江皖体弱，走下望乡台便开始发烧，这是望乡台的副作用，故人见生者，绝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但像江皖已经躺了五六天的却不多见，想是在望乡台上受到的打击不小，加之江皖没有固定的户籍，诸多因素加在一起就成了这群病鬼目标。
病鬼属于地府常规的存在，旨在告诫这些散户和地府工作人员，地府也不是无病无灾，更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得到长生，所以只要不是强行侵入都无法驱赶。这群病鬼掌握了规则，便只在门口徘徊惊扰，绝不会闯进来。
纵使木槿是地府的管理层又居住在北城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这群病鬼堵在家里不能出门，一旦她出门这群病鬼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敲门，江皖现在本身就很虚弱了，哪里经得起这群病鬼折腾。
在江皖倒下的第一天，木槿就已经请了鬼医，鬼医说她的病完全是心病，也嗔怪木槿不应该这么心急地带她去望乡台，木槿也没有想到望乡台会对她影响这般大，鬼医坦言心病这东西并不是他的能力范围，若是江皖一心求死，很快她就会再次变为游魂重新上路。
木槿被这群病鬼吵得整夜无法安睡，在此时她有点理解江皖了，睡个好觉确实很重要，而且随着江皖病的时间越长，门口的病鬼就越多，声音越大对江皖的影响也越大。木槿生出了想要放弃的心思，这样体弱且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真的不适合地府，现在放弃倒也来得及，索性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不过是等江皖变回游魂之后，自己会被处罚一些工作年限而已。
木槿走进自己的房间，仍能听见外面病鬼的哭嚎。木槿忍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在书架的最顶端翻找着，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一本已经落灰的《地府新规》，木槿仔细查找了一下《关于新人管理的规定》，规定要求地府管理者带领新人时，若是在走过地府十三站前再次成为游魂的，将根据他们所走的路线长短扣除管理者的工作年限，走得越长，罚得越多，以此来减少浪费地府资源的过路游魂。因为培养新人的成本巨大，所以这些年管理者亲选的新人已经不多了。但也有管理者想要拼一把，毕竟若是有新人正式入编鬼差，管理者所增加的年限也不少，很多管理者都希望在六百年之前晋升三司呢。
在地府的“工作年限”十分重要。大至俸禄、权利、升职与转世，小至居住环境和商品购买等。木槿看了一眼规定，江皖走过了三站，按照地府的规定，需要“罚限”十年。木槿长舒一口气，这是她可以承担的失误。就算减去了十年年限，应该还可以稳居北城，至于其他的对于她来讲都没有那么重要，她可不想再回到东城和那群鬼差挤着了。
木槿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快决定带着江皖回来。木槿自嘲，看来真是一个人太久了，过于寂寞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选定一个人呢？尤其是这种自杀的，都是所有管理者避之唯恐不及的。
但看到了年限没有损失太多，木槿也就放宽心了，决定及时止损。她先去看了一眼江皖，坐在床榻边上，看着仍在昏睡的江皖轻叹：“你我都不该有希望的。”然后行至大门，将自己家的大门敞开，任由病鬼的声音传进来。
病鬼们见到木槿开门，先是一惊，而后便明白了木槿的用意。他们见过了太多木槿这般的管理者，便在门口更加肆无忌惮地吵嚷着。
木槿开了门刚准备往回走，便听见了从那群病鬼背后发出的声音：“木槿，怎么开着门呢？”
是花婆婆。
花婆婆的声音一传出来，病鬼们瞬间噤声，病鬼们为她让出一条路，花婆婆缓步从病鬼中间走过，病鬼最怕的人就是花婆婆了，毕竟户籍在人家手上，花婆婆若是手一抖写错了户籍信息或是弄丢了户籍证明，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了，哪敢不尊敬呢？
木槿向前几步迎花婆婆进门，进门后是花婆婆关门的，关门前向那群病鬼说道：“我要和她说说话，你们不要吵。”
病鬼听花婆婆这样讲便尽数散去了。
木槿带着花婆婆进屋感叹，“终于安静了。”
花婆婆坐定后问起了刚刚的情况，“怎么这么多病鬼在你家。”
木槿示意了一下屋子，“她病了。”
花婆婆回想刚才在门口的病鬼数量，“看来病得不轻啊。”
木槿无奈：“可不是吗。从望乡台下来就一直病着。前两天还能勉强起来说说话清醒一阵子，这两天完全没有清醒过。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吧。”
“所以，你放纵病鬼们惊她，想让她死？”
“她不是早死了吗？不过晚了一阵子投胎而已。”
花婆婆试探性地追问：“就这样放弃了？”
“不然呢？您应该去看看她的脸，一点生机都没有了，我想救她有什么用，她自己放弃的，就算是看见了生者又如何，反倒病成这样。太过怯懦脆弱了。就不该招惹自杀的游魂，他们总是这样。”木槿的语气中含着气愤。
看见木槿生气，花婆婆反而笑道：“看来你对她还是有希望的，不然也不会生气啊。”
木槿把刚刚找出来的《地府新规》指给花婆婆看，“我生气是因为她害我被“罚限”，十年呢！”
花婆婆也很久没有看过《地府新规》了。便仔细去看，等看完十三站的“罚限”之后说道：“这罚限对你来说…也还好，年限还够的。”
木槿刚刚只看了走三站的“罚限”，现在外面没有那么吵了，木槿也能好好看看详情。
地府规定，新人走过一站罚限三年，两站罚限六年，三站罚限十年，四站十五年，五站二十一年，六站二十八年，七站三十六年，八站四十五年，九站及以上，每站递加十年，最高罚限九十五年。
木槿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把新规推得远远的，“九十五年啊……我可不敢赌，要是早点看到新规，知道要罚这么多，我根本不会把她带回来的！”木槿的语气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是今天看到了这些，及时止损。
“但……她来这段日子，过得也蛮快的啊。算是有趣的。”
这段日子一波三折，好像时间是过得快乐一些。
但木槿一想到要回到东城就不敢再次尝试，她受够了和一群鬼差合租的日子，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观念也不一致，住在一起徒增烦恼。
“就算是她在十三站后再变成游魂，你也还能住在这里。”花婆婆最了解木槿，知道她最在意就是居住环境。
“是吗？”其实对于自己来地府的年限，木槿记不清了，只记得个大概，她只知道减去十年应该是够的，但九十五年够吗？
花婆婆轻声提示木槿：“今年是你在地府的第三百四十九年。”
木槿感慨自己已经在地府这么久了，又惊叹于花婆婆竟记得如此清晰。转念一想花婆婆就是做这事儿的也就不稀奇了。
花婆婆劝道：“木槿，为了自己也该再试试的，你在这里没有朋友，以后要怎么熬呢？”
木槿下意识地答道：“我不是还有您呢吗。”
花婆婆摇头叹息：“就算我愿意陪着你，你也愿意时常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我也顶多再陪你百年而已。”
木槿沉思，细算了一下，花婆婆确实还有百年就到大限了。
地府规定，六百年内不能升职三司的鬼差和管理者，在地府的工作就到了尽头，纵使不愿意也必须强行变回游魂了转世。特别注明，罚限也会计算到总年限之中。
“您就没有升职三司的想法吗？”木槿还抱着一丝幻想，面对自己在地府仅剩的、唯一的朋友，木槿有太多的不舍。
“纵使进了三司，备选学习还得一百五十年呢，来不及了……我这个年纪，也学不了什么了。”花婆婆语气里更多的是解脱之感，“我在这个地方待得够久了。”花婆婆的眼神看向月光，“我已经送走了家族中所有的人，再往后血缘稀薄，我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花婆婆在百年前就有晋升三司的机会，但她自己放弃了，她也受够了暗无天日，遍地黄沙的地府生活。
木槿看着花婆婆，心情复杂，喜于她即将脱离这个地方，这一点她们不一样，木槿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悲于唯一一个朋友即将离开，百年……根本不够怀念。
花婆婆收敛了一些悲伤，再次劝道：“所以，我真的想在这百年看到你有人陪伴，我也能走得安心一些。”花婆婆已经开始准备大限后事，地府安排的新的土地庙管理人也快到了，剩下的百年便是教导新人，花婆婆走入轮回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木槿，她们之间的故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木槿在眼泪上涌的那一刻连忙深呼吸，将眼泪压制了回去，还有百年呢。木槿这样劝说自己，越这样想越是鼻酸，连忙转移话题，“就屋里这个人，我看没有什么希望了……”
花婆婆却不这么想：“木槿，试试又何妨呢？能留下固然好，留不下，对你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你已经是准三司了，不怕的。”
花婆婆明显是算好了，就算被罚限九十五年，再加上备选三司学习的一百五十年，木槿也能在大限前晋升三司。
预备三司，是木槿日复一日工作换来的，这就是她和花婆婆的区别，木槿不想离开地府。
“往好的方面想，若是她成为鬼差哪怕只有一天对你的晋升都有好处。”
“这是赌博，花婆婆。我一点一点攒年限也比赌博好一点。”
花婆婆见木槿态度如此也不好再劝。正当两人准备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之时，江皖的屋里有了动静，与此同时门外的嘈杂声再次出现了，且声音更加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