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站第章望乡台（2）
木槿等着江皖，等她缓口气，但眼睛已经飘向了远处的香火，木槿长长地吸了口气，果然是清明啊，就是不一样。
木槿将手帕递给江皖，“快擦擦。我们去吹吹香火吧。”
江皖挣扎着起身，跟着木槿往前走，说是走，其实就是被木槿拖着，她几乎完全靠在了木槿身上，她们的前方是一个极大的香炉，焚香的烟火弥漫着，木槿扶着江皖走进香火之中，每逢清明，这里的香火最旺，旺到烟雾弥漫了整个望乡台，江皖磕磕绊绊地走进香火之中，香火太浓，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焚香的味道极其好闻，江皖贪婪地吸吮着，木槿也一样，这是地府最好的贡品。
江皖能感受到木槿牵着她的手在这香火之中反复转圈，根本没有走出香火的意思，江皖跟着她转圈，感觉每次呼吸后身体就更舒畅，脚步也变得越来越轻，犹如踩在棉花上。
身上紧巴巴的感觉也在退却，疲劳似乎也在渐渐消减。
江皖紧紧地抓着木槿，待走出迷雾，刚才的疲劳瞬间消失。
江皖抻了抻自己的筋骨，确认刚刚疲惫真的完全消失了，再看看手上的伤也尽数消失了。
“这？”
“这就是香火的意义。”木槿又指了指江皖的衣服。就连衣服上脏了痕迹也不见了。
木槿带着江皖走进望乡台，里面由一个一个小圆台构成，一个圆台边上站着一两个人，她们往里面走了很久才找到一个空的台子。
等她们走到台子前，发现上面放着一面圆铜镜，铜镜的外围是大小一致的小孔，江皖正想问这小孔是干什么的时候，旁边的台子就给出答案。
出香火的。
香火冒出烟后，铜镜有了反应，旁边的女人，两鬓斑白，对着铜镜泪眼婆娑，指尖描摹着铜镜里面人的轮廓，抽泣着叫着女儿的名字。江皖不觉湿了眼眶。真不知道自己见到家人会什么样子，只怕比她哭得更惨吧。
铜镜里似乎能传出一些声音，但江皖这里听得不真切，估计是能听见生者的话吧。
江皖再看看周围，几乎都是这样，都是哭泣着笑着，人真的很奇怪，开心的时候也会想哭。
江皖站在圆台旁边等着，香火孔迟迟没有反应。
“别急。”木槿说。
“我不急，只是好奇。”江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看见旁边的人流露真情的时候，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希望他们来吗？”木槿指的当然是江皖的家人。但木槿心里清楚，在没有确认死亡的情况下，家人是不会出现的。
江皖不知道。只是不由自主地叹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没有能释怀的。”木槿给出结论，“无论是自杀还是意外，父母都很难接受。”
江皖不想说话，只是盯着铜镜发呆。
“木槿，你怎么一直在这里陪我？你不用去等等吗？”
木槿的眼神飘向远方，“我不用。”
“不用？”
“我跟你们不一样。”
木槿不是不想说，而且此时的江皖心不在焉，只怕说了她也听不进去吧。
“你为什么不会累？”江皖眼看着旁边台子边的人换了七八个，自己这里仍旧没有反应，失落的同时又不想让木槿察觉，只能随便搭几句话。
“在地府的时间越长，痛感就会越少的。”
木槿是认真回答的，但她确定江皖几乎没有听进去。
现在清明的祭奠都快要结束了，但江皖这里没有任何反应，木槿不希望江皖太失落，毕竟还没有找到尸体，没有人祭奠很正常，便说起了之前欺负江皖的小鬼，“那群小鬼还有再找你麻烦吗？”
江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铜镜，但也回答道：“没有。”回答之后又觉得有些失礼便又抬头看着木槿说了谢谢。
“谢我？”木槿不解，“谢我做什么？”
“难不成不是你在保护我吗？”
木槿更不明白了，“我什么时候保护你了？”
“啊？不是你吗？最近几次出去，都没有小鬼找我了？”
木槿正想再问，香火有了反应。
“来了，快看看是谁！”木槿提醒道。
江皖赶忙揉了揉眼睛，凑到铜镜边上。起初铜镜根本看不见人，江皖以为是铜镜上有太多香灰了，便打算用手擦干净，被木槿制止，“别碰！一会儿就能看清了。”
江皖只能照做，然后凑得更近。
先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小皖，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声音断断续续且有些失真，江皖听得不真切，但语调很熟悉。待香火燃烧得更旺了，铜镜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但依旧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姐？”江皖不敢相信，“好像是我姐。”
木槿也凑过来看，只能看见轮廓是个女生。
“大叔，是跟之前一样吗？清明节祭祀和前几次的要求一样吗？有没有其他的忌讳啊？”是铜镜里面发出的声音，声音倒是比刚刚清晰了。
江皖已经确定了，说话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
“你又来了啊？”依旧是铜镜里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木槿认识，“是火葬场的人。”
江皖现在听不见别的，只想听姐姐的声音。
“还是你自己来的啊？”里面的男人说。
“是啊。”
“一样，和你妹妹说说话，念叨念叨，清明了，或许她能听到呢。”
男人说完就站到旁边去了。
起初江情只是祭奠，源源不断往里面放纸钱和金元宝，随着祭祀的越来越多，铜镜越来越清晰，这一次能清清楚楚看到姐姐的脸了。
江皖一边哭一边轻抚铜镜，“姐，说话，你说话啊，我听不见啊……”
木槿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哽咽，但很快收敛了情绪，真奇怪，看了这么多年，竟还会这样。便背过身去，不再看江皖。
“姐，你说话啊，说话啊！”江皖很想听听姐姐的声音，但姐姐始终沉默，江皖便有些急了，提高音量对着铜镜说：“江情，说话啊！”
姐姐看着燃烧得好好的祭品要灭了的趋势有些担心，又叫了一声身边的大叔，“大叔，你看看，这香火怎么不旺啊？”
木槿听到了铜镜里面的声音，再次转过身提醒江皖，“你不要太激动，人们可以通过香火感受到的，别吓着你姐姐。”
江皖忙收敛了一些情绪，只是默默地流泪，憋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放大。
“我就说让你和你妹妹说说话，这是生气了吧。我先出去等你，你和她说说话吧。”说罢大叔就走开了，独留江情一人。
江情清了清嗓子，“你……”只说了一个字便开始落泪。
江皖心疼，从她有记忆以来，姐姐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是家里最理智的一个。
“你，不会真的死了吧？”江情一边说一边继续放纸钱，“我不相信，但我又怕。”江情又擦了擦眼泪，“又怕你真死了到了那边没有钱花。”
“姐……”
木槿终于开始相信江皖的话，有这样的姐姐，她真的很幸福。
“爸妈每天都在找你，弟弟也是。”江情只能自己来，她不想打碎父母的期望，但她是每天和江皖住在一起的人，自然最清楚她的精神状态，
“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你在窗边发呆，你说要是我每次都能走过去跟你说说话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姐，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你说那天晚上我要是第一时间发现你不在屋里，第一时间出去找你，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江情的语气满是悔恨，她明明记得她回家的时候还去推开妹妹的房门看了一眼，妹妹就在屋里，怎么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呢？“都怪我那天太累睡得太死了，你出去了都不知道。”
江情颓然地说着：“你说你要是真死了，要我怎么活啊！”江情也开始放声哭，“在我身边，在我眼皮底下，我竟然没看住，你让我怎么和爸妈交代，你要我怎么生活啊！”
江皖想不到，自己死亡的这段时间，姐姐竟一直在懊悔着。
她对着铜镜说：“姐，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啊姐！”
“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能跟姐姐说说呢？”江情骤然噤声，江情害怕，害怕自己说多了真会把妹妹咒死，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百无禁忌，老天爷啊，希望你保佑我妹妹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生活着吧。
江皖看到姐姐抹去了泪，硬生生地将泪水憋回去，“江皖，小皖啊……”她想说得太多，但被上涌的眼泪堵住，只能沉默。
“姐……好好生活啊。”江皖也忍住了眼泪，轻声嘱咐着。
待大叔走回来，便看见祭拜的火焰飘向江情。
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人真的不在了啊。
清明节的焰火飘向人，寓意为——“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可怜了江情这孩子一直这样矛盾，每次都不肯说话，心里还有一次盼望，盼望她妹妹还活着，但又怕她妹妹真的走了被小鬼欺负，还特意来请教他该怎么做，他便教了她，每次祭奠之前先给小鬼开路钱，让她妹妹即使到了那边也能舒坦一点。
现在看来，这样做竟是冥冥之中的感应。
大叔的心里话落在了木槿耳中，送葬人的话，她是可以听见的。这姐姐还真不错啊，难怪江皖这样坚定地往望乡台上走，也是另一种的注定啊。冥冥之中来见见彼此。
随着香火逐渐燃尽，铜镜中姐姐再次变得模糊而后彻底消失，江皖才坐到了地上，身上的力气已经没了大半，她突然希望家人一直找不到她的尸体，让她们有希望地活着，也好。
尤其是姐姐，就像姐姐说的，要是真的找到尸体了，姐姐该怎么生活啊……
木槿搀扶着江皖离开，江皖一步三回头，木槿提醒她：“不要总回头，会影响他们的。”
听木槿这样说，江皖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是你姐姐帮你的。”木槿说。
“帮我？”江皖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
“是你姐姐一直在祭奠你。”
“我知道。”刚刚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些小鬼……是你姐姐，送钱开路的，所以……”
“所以他们才没有再找我麻烦对吗。”
木槿看向江皖，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瘆人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