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府的气运
站在酆都城东侧的大门,木槿再次叫住了江皖,“没想到你能通过渡河。”木槿对江皖的期望并不大,虽然陪着她上船,但也做好了随时掉头的准备,没有期望,就是因为江皖是自杀的,这样人一般都会在渡河做出同样的选择。
何止是木槿没有想到,江皖自己也没想到,她也险些顺从了本心掉下去,到现在,还能感受到袖子上的潮气。
木槿站定,而后慢慢开口,“有些事情,现在要告诉你了,等我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江皖这才想起,木槿确实这样说过,便站在城门外等着木槿的后文。
木槿缓缓开口:“你若是在地府工作,确实能积阴德。”
这个是江皖想要的结论,江皖早就知道,这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但是……”木槿一边说一边组织着语言,希望能言简意赅地将问题表述清楚,“但所谓的阴德只是为生者获取一些“气运”。但这个“气运”不仅仅包含着好运气,也会有厄运的可能性。”
“厄运?”江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合着自己在这里的坚持也有可能为家人招致厄运?那自己在这里图什么呢?
木槿点点头,这是地府的规矩,只能在经过渡河后,方能与醒来的游魂解释,因为只说带来好气运,会使通过渡河的游魂变多,地府不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游魂;若是在上船前,就说清楚,便会有很多游魂不再上船,所以便制定了这样一个规矩。
先来解释地府的“气运”,一般刚下来的游魂喜欢称它为“阴德”。
起初,鬼差在进行工作的时候,是可以从细枝末节判断自己从事的工作能带来的“气运”好坏的,比如,南城迷路的游魂太多了,每三十年需要疏散一部分。那么鬼差就会按照区域的划分,将游魂引上“十三站”的正路,但是,这些游魂,有的是有功之魂,对上面做出过一些贡献的,送到“十三站”后,负责引渡他的鬼差,就能获取更高的“好气运”。反之,若是,鬼差不小心引渡到了恶贯满盈之人,自然也会增加一些“厄气运”。所以,有些鬼差慢慢发现了规律,每次引渡的时候都会根据游魂的衣着判断他们的生平,虽然判断也不完全准确,但时间久了,总能摸到了一些门道,为此沾沾自喜。
但酆都女帝岂是等闲之辈,这些小招数完全逃不过她的眼睛,大笔一挥,“好”与“厄”不再拥有规律,常规工作变成了地府对人间“气运”的盲选。
还拿刚刚的事情做比喻,即便鬼差引渡了一个好人,只能增加气运,但“气运”却有了双面性,不能再分为“好”与“厄”。引渡坏人,也是一样。
鬼差只能收集和积攒“气运”。
这份“气运”体现在生者生活的小事儿上,比如打碎了一个新买的玻璃杯,这就是“厄气运”,但是,因为打碎了玻璃杯,想去商场买个新的,却意外发现一直喜欢的衣服只在当天打折了,省下的钱,远远大于购买一个玻璃杯的价钱,便是“好气运”;但要是生者选择不去商场,打碎玻璃这件事情就是纯粹的“厄气运”。
鬼差赚来的是打碎玻璃杯这件事儿的“气运”,但最终的走向,是由生者自己的想法驱动,不以地府的“气运”为转移。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鬼差不用再每天抢活干,弄得地府乌烟瘴气的,做什么都不再有明确的结果,大家的积极性也就没有这么高。没有指向性,鬼差也不再挑活干,万事皆是平均且平等的。
地府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鬼差,但要是大家为了赚“阴德”都赖在这里待着不走,鬼差的流动性就会变得很差,没有新鲜的血液进入,地府的规则便会滞后于人间。这样的规则,会在一定程度上规避鬼差滞留的风险,百年如一日且不能保证自己积攒的“气运”好坏,时间一久,鬼差也会疲惫,累了就会选择离开,地府就不会有那么多鬼差钉子户。
“这……”江皖一时竟说不出反驳话,原因是想到自己生前被迫要和公司中的人内卷,积极地工作和内卷是有本质区别的。积极工作是为了获取价值,但内卷多半是为了获取价格。
积极工作,能力出众,就应该通过这样的价值获得更高的薪资待遇,但事实上,大部分公司都会选择价格更低的。因为这些公司看透了人的本质,看透了最后妥协的大多是求职者。
比如,我的能力可以获得一万的收入,且不愿意自降身份。但一旦走进职场,漫天的叫价让江皖觉得犹如走进了廉价的菜市场,
一个人工作三年的人说: “我要八千就行。”
另一个工作两年的人说:“我也是八千,可以接受加班。”
再来一个工作一年半的人说:“我七千,能接受大小周。”
最后来的人,只有一年工作经验:“我六千五,可以接受加班和单休。”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江皖不明白,这群人在学生时代也算是优秀的,学历是不断向上“卷”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却变成了向下兼容且是无意义的内卷。
但,人总得先活着吧。跨过了学校的边界,走上社会,就必须适应职场变化与发展。
“你对于薪资要求是多少?”
江皖对面坐的是公司人力资源的领导,这场面试历经四轮,历时35天,终于到了谈薪的阶段,江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江皖在内心叹了口气,总要先工作再说吧,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的,江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然后看向面试官,“六千。”事实证明,在生存面前,江皖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能接受加班吗?”面试官又问,“我们公司推崇狼性文化,一般情况下是不招聘女生的,但看你各方面条件和我们需要的很接近。”
江皖在这三个月已经面试了太多家公司了,对这个问题也早回复了很多遍:“我现在是学习的阶段,会努力跟上公司的步伐的。”
“酆都女帝……”江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制度,或许是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模式,怪不得木槿不在意时间呢,现在一看绝对的平均确实是会丧失工作的积极性。“这样不会消极怠工吗?”
木槿坚定地回复,“不会。”
江皖不理解这样木槿为何如此笃定,“为什么?”
“因为不工作,就没事可干啊。”木槿指了指周围,“这里……很无聊的。”
江皖依旧不理解,“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过多地存在于人间,“气运”这种形式是最好的,能看见一份心思,这份心思只能当做安慰剂告慰亡者,但也不至于让生者联想到亡者,徒增伤感。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运,也该有自己的选择。死者长已矣,生者却不能长戚戚,无论多舍不得,也总要学会告别的。”这是木槿根据制度总结的。
江皖仍在发呆,想着自己要不要在这样的规则中留下。她仍有些愤愤不平,“我就是想不通,人都死了,变成鬼了,为什么努力却也有可能给家人换来厄气运,我都是鬼了啊!”
木槿淡淡地反驳着:“你们在人间赚钱,也可能买到假货;就算是努力做一件事情,也有可能不会有好的结果,凭什么成了鬼,就一定要赚来好气运?在人间做事有成败,在地府就一定会成功?你这是什么理论啊?鬼比人高贵?”
“可是……”江皖一时语塞,在活着的时候,她也努力考研了,每天学习14个小时,但最后依旧名落孙山,她哭了好几天,但也知道自己尽力了,木槿说得对,不是所有事情只要努力就有结果,这是活着时候就明白了的道理,怎么到了地府,还纠结起来了?看来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鬼比人高贵。
鬼都留下打工了,就一定要有好结果?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假想中呢?那要是贪污犯留下打工,岂不是坏人的钱还能传下去,“造福”子孙?这样对人间本身就是不公的。
“我要是不工作会怎么样?”
“你以为酆都女帝会想不到有鬼差不工作?只要你超过一个节气没有工作记录,就会慢慢变回游魂了。”
江皖点点头,要不说人家是大帝呢,这制度也算是完善了,工作不卷,但也不能躺平,赚来的“气运”还只能是一件人间生者自己做选择的小事儿……
留下还是离开,江皖陷入了沉思。
木槿承认,她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自私,也有些矛盾和纠结,她运气不好,从未遇到能过渡河的游魂,多年的孤独燃起了新的希望,希望江皖可以留下。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大概知道了江皖的软肋应该是家人和自杀这件事儿,决定推波助澜,激一下江皖,便轻飘飘地说:“想走就走吧,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能留下,一个选择自杀的人,能有多少责任心留给家人?”
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件事情,江皖的眼睛就红了,然后在红血丝中生出了一丝坚定,“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