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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地府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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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木槿告诉江皖,阴间的路共有十三站,第一站是土地庙,必须拿到通关文牒之后,才可以继续往前走,就算是想在地府工作,也得走完这个流程后再经过考试,才能留下,“你之前醒来的恶狗岭也是一站。因为你上去的时候是游魂,现在醒了,必须重走一遍。”

    江皖只能感叹,原来死亡之后,竟要走这么多路。

    江皖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用尽了一切方式抑制自己的思想不受控地转动,在更多时候,她希望自己是一个聋子,她厌倦了闭上眼睛后仍能听见的声音。她尝试用各种手段入睡,甚至擅自加大了药量,但睡眠状况没有任何好转。最后……她竟能听见风声。

    她懒得再和自己做对抗,她索性起身,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用手去捉风的痕迹,然后她被晚风吹得更加精神了,七点钟,闹钟准时响起,她已经在床上看完半篇小说了,她突然很想上班,这能让她迅速地融入人群,在生病的初期,她以为这样正常的生活会将她拉回到原有的轨道上,她在走进公司前,会在电梯里用手机的镜面看看自己的状态是否安好,不希望任何人洞察到她的变化。

    有时,江皖感觉自己睡着了,却在睁眼的时候更加疲惫,无力欢笑,更无力诉说,只能在黑暗里熬到黎明。

    谁都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努力让自己融入人群,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努力挣脱病症。

    她真的真的很努力了……

    “江皖……”木槿盯着躺在床上流泪的人,企图叫醒她,拇指划过她的脸,脸上的泪极为冰冷。

    木槿放弃了叫醒她的打算,为她掖了掖被角,想她应该是入地府第一天有很多不良反应,便让她接着睡。木槿走到院子中,自己倒了杯茶,自饮自酌,这里的夜很长,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爱好。

    在这里,很多东西都是奢侈的,除了时间,在地府时间是永恒的停滞,不老不死,她可以看到世事变迁,看着下来的人变化,看着他们以不同的形态走入下一世,但她不能窥探到他们的下一世是否能如他们所愿。

    来世,是一个即便在地府都讳莫如深的话题,地府也在变革,他们不再窥探转世,生而为人,未知才是美妙的。

    石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木槿喜欢搭配,茶和茶点的香味和颜色一定要相宜,就像今晚的寿眉,一定要搭配山药糕或者米糕才最佳。

    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落到耳边,木槿转过身,发现是江皖,江皖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木槿的雅致,忙着道歉。

    木槿却不以为然,又不是大事儿,何至于道歉,这样的夜晚,自己一个人也无聊,示意江皖过来坐下。

    “睡得不好?”木槿打算给江皖倒茶。

    江皖却抢先一步将手放在茶壶上。“我给您倒吧。”江皖顺势给木槿倒了一杯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木槿将自己的糕点推过去了一点,示意江皖随意。

    江皖不太喜欢吃糕点,她尝试过的糕点都有些甜腻,但木槿推过来了,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但完全没有甜腻的感觉,江皖用舌尖细细品味,茶味后知后觉,清新感在茶味后面,搭配这样的茶点刚刚好。

    木槿看出了江皖对茶点的喜欢,“忙了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

    饥饿感是没有的,但鬼也会馋,江皖又吃了一小块,才问道:“姐姐在这里多久了?”

    这话倒是问住了木槿,木槿认真地想了想,“忘记了。”

    “忘记了?”

    木槿点点头,看向总是不圆的月亮,在地府中,夜晚总比白天长,但月亮却甚少有满月的时候。

    “怎么会忘记呢?”江皖想着纵使在这里待了百年,模糊了时间,也总该有个数值来衡量悠长的时光。

    木槿对于江皖的疑问并不惊讶,因为在人的世界里,总喜欢用时间来衡量一些东西,比如他们会说十年寒窗,来述说求学路的漫长;比如他们说起爱情的时候,总是劝着,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然后应该怎么怎么样。因为年份的累积,该如何处理现在的问题;再比如,他们会用年仅多少岁来形容天妒英才,用寿终正寝来形容老有所终。

    但在地府,时间是不值得计算的,没有衡量的必要。

    木槿淡淡地说:“如果记得,证明来的时间还不够久。”

    江皖琢磨着这句话,又看了看月亮,似懂非懂。

    “睡得不好吗?”木槿又问了一遍。

    江皖拍了拍自己的腰,床太硬了,加上自己睡得不实,辗转反侧之后,就不仅仅只有腰痛了,“姐姐,我需要什么时辰醒,才能不耽误你工作啊。”

    木槿一怔,然后轻笑着,“还时辰?我又不是老古董,你不用刻意斟酌用词,我都听得懂。”

    江皖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看古装剧,或者古文小说并不多,又怕自己在人家面前露怯,才憋出一句时辰,立刻就被拆穿,虽说有些社死但反倒轻松了,“我应该什么时间醒来?”这里没有手机,没有闹钟,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工具,她生怕自己耽误了时间。

    木槿不禁对眼前的孩子有些好奇,她好像总在有意无意地妥贴旁人,总是怕因为自己给人家添麻烦,完全不像她们这个时代的人。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很有个性,木槿见到了不少惊醒的游魂,却甚少听见过他们的歉意,他们在更多时候都在有意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江皖却总想将自己融进人群,就像是在恶狗岭上装游魂,她也在努力跟随着游魂的步伐,即使那样格格不入,她还在努力地融入。但在高处看上去,她早就露馅了。

    “随便。”木槿说。

    江皖最怕随便了,虽然自己睡不好,但万一睡着了呢?岂不是耽误人家的事儿?

    “姐姐……”江皖还是企图问出一个时间,让自己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随意一些。“还是说一个时间吧。”

    木槿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疲惫,“睡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不必担心。”

    “可是……明天不是还有事情吗?”

    木槿温声道:“没有事情是明天必须做的,我们有无数个明天。”说罢就起身,准备回房,又怕江皖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事情是做不完的。你都已经死了,放过自己一些吧,别为难自己。”

    江皖给木槿的感觉,总是“紧巴巴”的,无论是和人说话还是交往,总是显得有些局促,还总是提前想着退步来妥帖后续的交往,是胆子太小,还是生活得过于紧张,木槿还不能判断出来。但睡个觉,好好休息一下又不是什么罪过,江皖却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就算是安心休息都非要问出一个时间?

    木槿心中疑惑,剥削这种事情不是已经不存在了吗?但江皖却处处透露出一种,似是被剥削到习惯的感觉。

    木槿走后,江皖呆坐了很久,很多人都在告诉她要坚强。坚强这个词一度成为江皖最讨厌的词。两个字就否认了她此前的努力,她怎么没坚强过呢?天知道她有多坚强,但那群人对这种挣扎视而不见,只会机械般地劝她。就好像是因为她不努力才生病一样。

    而木槿,这个仅认识了一天的人,竟劝她放过自己,江皖边叹边笑,笑自己死了还想这么多。

    江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仍在不经意间就陷入了愧疚之中,想起家人的时候,眼睛有些酸涩。晚风吹在脸上,地府的风,软软地刮过去,

    江皖又想起了木槿的话,反正都死了,不是吗?心里紧绷的绳子好像松了一点点,茶凉了就温一壶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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