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老人家还以为她是掉了筷子而愣神。
说着：“没事儿，我拿去再消个毒就行。”他眼角皱纹很深，“你俩趁热吃，趁热吃。”
老人拿着筷子，步履缓慢地朝后厨走去。
门外风雪翻飞。
蒋幼心中惊悸，久久没回过神。
好半晌，眼前又递过来一双竹筷，她视线一顿，顺着男生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到周行远的双眼。
茫然地接过筷子。
桌上的面仍然香味扑鼻，出锅时，手工擀做的面条上洒了白芝麻粒，送进嘴里，嚼起来满口香。
蒋幼却吃不出味道似的。
她一向得过且过，懒得动脑子。
起初的时候以为是做梦来着……但往后过了这么多天，再怎么也该知道，没有梦境会这样真实而漫长。
一边很真实，一边又有挺多细节不对劲儿，挺多事情对不上。
有些只是细微的差别，譬如家里电视柜的药盒；有些就偏偏如此惊心，是整个人生的天差地别……
……穿越？重生？
还是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会是这样的吗？
蒋幼恍惚间，想到什么，忙去看自己的手。
她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无名指上分明有戴过戒指的痕迹，后来才逐渐变浅，慢慢没有了。
“周行远，”她轻声说，“我……看看你的手。”
周行远胳膊松散搭在桌上，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左手。”她补充说。
一两秒，周行远才淡淡摊开左手。
蒋幼捏住他的无名指。
……
也没了。少年人的手指，连骨节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已经不知道那天在办公室看到的，他指上的婚戒痕迹，是幻觉还是真实。
“你记不记得……”
周行远任由她泛凉的指尖攥在自己手上。
老店的灯影下，她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慌乱和迷惘。
记得什么？
蒋幼没问完。
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以后还能不能回去。原来的他们……怎么了吗？
以及。她怔然想。
眼前这个周行远，真的是陌生时空中跟她毫无关系的另一个周行远吗？
他不记得她。
可他身上分明有无比熟悉的气息。
她总想亲近他，想抱他，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心动。
一切都可以无法解释，但……感情会骗人吗。
从店里出来，老人还送了他们两步。
“还好这雪停了，不过路上滑，你俩回家小心啊。”
蒋幼回过头跟老人道别：“天气冷，您也快收拾了回去吧，注意身体。”
老人伶仃站在门口，揣着手笑了笑。
蒋幼难免有点鼻酸。
他们穿过广场去等夜班公交。
一路上沉默很多，周行远照常垂眸不语，蒋幼则是难得的心事重重。
两个人各想各的，都没留意到广场另外一侧有伙人群热闹路过。
是学校晚会的几个人，节目结束一块出来吃饭。
他们说笑走着，冷不丁谁扭头往这边看了两下，然后就发现了新大陆：“诶，那不是蒋幼吗……”
一伙人跟着就看过来了。
又有人眼尖，惊讶道：“旁边那个男生……看着怪眼熟的，妈呀，不会是周行远吧？”
“啊就是周行远。”
一阵骚动中，跳小天鹅的那个女生满脸震惊，显然没想到蒋幼说的有事是要跟周行远出来。
“我的天。”她安抚地按按心口，心想还好邹婷先回家了。
毕竟，不管两人之间究竟怎样，但在这样的夜里这样单独出来，本身就是暧昧无限的举动。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惊讶之余，谁拿出了手机：“——拍张照片吧。”
那年的手机像素还不算多清晰，又是夜里，咔嚓一声之后，依稀能看出他们留在雪地上的两行脚印。
一伙人看着模糊照片。
“嘿别说，他俩这走一块儿跟有种磁场似的，还挺配。”
……
配不配的倒另说，蒋幼现在主要的感觉还是非常玄幻。
她能感觉到踩在雪上时，那种微钝的触感和声响。
吸进鼻腔的空气冷冰冰的。
怀里的花有隐约的雏菊香气。
街上呼啸过去的车灯和鸣笛，远处写字楼在夜里的纹理和阴影，以及公交站的寂静，身侧周行远的呼吸，全都无比清晰真实。
她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看着这个世界的细枝末梢。
很难想象，在宇宙中，真的这样存在着另一个真切而鲜活的时空。
她在站牌下，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你相信吗？”
“嗯？”周行远侧过脸来，灯光给他眉眼勾勒出明暗阴影。
蒋幼问：“你物理学得那么好，那你相不相信……有平行时空？”
周行远有微微的诧异。
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蒋幼说：“就是有另外一个，或者另外无数个跟现在一模一样的世界，无数个你，无数个我，同时在做着重复或者不重复的事儿……你相信吗？”
一直没有车来。
面前的街道空空荡荡，路中央的护栏上都是落雪。
周行远望着眼前的街道，静默片刻。
“我没想过这些。”
他的生活是一览无余的单调和乏味。是走不完的漫长灰暗。他很少去想这种虚无的东西。
年轻的周行远表情很淡。
蒋幼顺着他的下颌看到脖颈，少年人凸起的薄薄喉结上，那颗很小的胎记在夜色里有点模糊不清。
很多念头在脑海里纷乱转着。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然后她听见周行远低低的嗓音，“蒋幼——”
雪把夜色映得很亮，和他视线对上的时候，蒋幼能清楚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很奇怪，这一刻，她好像忽然知道周行远会说出什么。
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慌了一下。
她去拉他的手。泛凉的手指很细很白，周行远垂眸看着，没挣脱。
“蒋幼。”他低声说，“我不是那种，能陪你玩的人。”
蒋幼看着他。
周行远停顿了一下。
“我希望我是过，但我不是。”
到后半句，他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其实他这样没有情绪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非常冷漠。只是现实中周行远太久没对她冷漠过，蒋幼几乎忘了这种感觉。
有点钝，有点闷。
她还拉着他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是她太得意忘形了。
脑海中那个不好的念头说。
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很好很好的晚上，可是从那家店开始，一切就急转直下了。
……也许不是从那时。
而是从更早的时候，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开始，她就得意忘形了。她把一切当成固定好的结局，想当然地认为，只要等时机到了，该发生的事情就会按部就班地照常发生。
周行远当然会喜欢她。
他们会结婚，爸妈会健康，一切都会按照记忆中的模式过下去。
……
可是卖手撕面的阿婆去世了。
这就表明，这些无数个不一样发展的世界里，所有事情都有无数种可能的走向与结局。
周行远最后可能会爱她，也可能会避开她、厌恶她。这都是“无数”的其中之一。
包括父母、哥哥、家里的生意和往后生活……
她全都无法控制也无法预知。
因为这无数种随机的结局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抽中的是哪个时空。
周围安静得像不存在，连风都融进夜色里。
然后，有灯火通明的公交车从道路尽头慢慢开过来。
周行远淡淡地抽开手。
“早点回去吧。”他说。
蒋幼想，这才是平行世界里，她不得不接受的真相。
一切都不会照着原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