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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灰难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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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久没想到,怔忡间,叶轻眉的微信就来了:“今晚空吗?约饭?”此时,艾久方醒悟自己太过忸怩,赶紧回“有空有空!正想约你呢!我预订好地方发你。”两人均郑重其事地写全每一个标点,却都没有称呼与问候。艾久想,“别了三十年,你我还是这样啊,隔了一层纱的亲近与敬重。”不禁眼角湿润起来。

    西餐、日韩料理、东南亚菜、川菜、粤菜、火锅……,哪个菜系都配不上这一场相聚;搜罗曾去过的各大酒店、餐厅,什么背景风格都不适合两人的闲话过往;到最后是否备酒、备什么种类什么品牌的酒都成了难题,各种纠结啊!最终,下午五点了,艾久才将订餐信息发了过去。叶轻眉几乎同时发来个信息:“下班了,不知何去何从?”庚即,又进来一个“收到。真有你的!一会儿见!”艾久在“真有你的!”处琢磨了好久,又陷入了各种揣测与自省,终不明所以。

    在中式古朴雅致的小包间里,艾久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茶淡了、香换了、装饰在花箱里的芦苇数目也清楚了,艾久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她来了,没有像过去那样气急抱怨,也没有就迟来做解释与致歉,只是点头致意,款款落座,不怒自威,带了矜持的微笑看着艾久尴尬地站起又坐下,轻唤服务员上菜,手忙脚乱替她撕开湿纸巾的外包装,手抖着斟茶,三菜一汤齐备后一脑门子的汗珠。

    “艾久律师,你不会有案子要求我帮忙吧?”

    艾久满脸困惑:“嗯?怎么会?!”

    “呵呵!那你还这样客套!”叶轻眉瞄了眼桌上未开封的一瓶茅台、一瓶红酒和一瓶香槟,“连酒都备上啦!可惜我早就戒酒了!来,以茶代酒,庆贺老同学久别重逢!”

    跟过去一样,艾久生涩尴尬,寡言少语,深情地看向叶轻眉;叶轻眉自在爽朗,快言快语,举了公筷给艾久布菜、给自己夹菜,热情洋溢地评价每个菜品,变着花样地“以茶代酒”,鼓动着热闹与开心。最终,艾久签了单,服务员上了新茶,两人坐了沙发,竟都望了茶几发呆。

    空气凝滞了大约一刻钟,还是叶轻眉打破了难堪:“我一直不知道遇见你该说什么……”抻了抻淡紫色质地优良的职业套装,终于以正常语速说话,“但至少,先把欠的账还了吧。”扭头正对了艾久的眼,很庄重地说:“对不起,当初年轻,不知道在分手时应当遵守的礼仪,给你造成了不应有的伤害。”

    “礼仪吗?”艾久满脸是真诚的疑惑。

    叶轻眉又加快了语速,为自己辩解:“那时候光想着让彼此死心,哪怕作戏也好……”又觉不妥,改口到,“总之,是我不对。我真心实意向你道歉!幸好,没耽误你……唉,这后面这个收回。我在说什么呀……”叶轻眉竟红了老脸,别过头去又闷着了。

    艾久突然眼睛一亮,像终于找到了脉络:“你欠我的不是一个道歉,而是一个容我解释的机会。我从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反倒是我,可能把你推向了难堪的境地。虽然已于事无补,你愿意给我点时间解释一下吗?”

    “嗯。你说吧!多晚都行!这会儿回去,老二也睡了。他爸也出差了……不是,这不是重点。我其实,这么多年,也很……遗憾和疑问。”叶轻眉低眉垂眼,失了气势,添了慌乱。她感觉到心头一阵狂跳,仿佛因为夹杂了心动、恐慌与期待而超了负荷。

    “正好,这故事有点长。我尽量简单些。”艾久吁了口气说,“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我遇见了她,可她那时才12岁。她是我爸资助的学生之一,经常来我家补习,就这样认识的。我不知道对她的那种感情算不算心动,但长腿叔叔的期待一定是有的。那天,我奉了爸的指示去学校取教材,半路想起,爸给的钥匙放茶几上了。折回去,我拿上钥匙走就好了,却突然又想起来班主任转告家长建议填报志愿的事,所以,我推开了书房的门……”

    艾久开始颤抖,阖上了眼皮,咬了咬牙,说:“ 我,我至今也不愿意回想那一幕……她的雪白的四肢像断线木偶般在我爸赤裸的背上挂下摇晃着,无声流淌着泪水的脸在我爸的肩膀那儿上上下下,满脸痛苦的狰狞,看向我的眼神空洞如洋娃娃,那脸,那脸,竟扯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我,我又恐惧又恶心,我,我竟然害怕背对着我的爸爸发现,蹑手蹑脚关了门,奔向厕所呕吐起来。……”艾久开始大口喘气,有泪从眼皮下滚出。

    叶轻眉不由挪近,伸了手拍了拍艾久端正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红了眼说:“别说了,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我一直后悔那天,那天没有及时追上你!那时,我的身体苏醒了记忆,我的灵魂流向了逝去的岁月……才17岁的我,边吐边作了弑父的计划。我第二天就去买了毒鼠药,前后分了三次下到给我爸冲泡的咖啡里,一次比一次下得多。前两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下毒后,他终于死在了书房。我看见我妈冲出了书房,到客厅打电话呼叫她医院的救护车,从门缝中看去,爸睁着怒目,死相可怖。书房是做了隔音的,可是之前我还是听见了爸妈在大声地争吵,之后,突然安静下去,但离我妈打电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当时产生过一丝怀疑,可潜意识里,我已承受不了多余的变故,我一直对自己说:他死有余辜,而我是大义灭亲。我和我妈都目光呆滞,听着救护人员宣告死亡,考虑死因为出血性脑卒中。之后,我和我妈以同样的表情经历了我爸的追悼会。没想到在学校操场召开的追悼会,竟然呈人山人海之势,除了学校的师生,还有许多曾受过我爸恩惠的人们都自发地赶来参加。听着歌功颂德的悼词回顾我爸光辉灿烂的一生,称他为人大代表、学校校长、锐意改革的教育家、资助贫困学生家庭和筹款修建多所小学的慈善家等等,我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衣冠禽兽。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就像是庆贺的鞭炮声,竟让我如此的快意。我以为,我不会后悔。可后来,我妈……”艾久突然泣不成声,哽咽难言,“她,她竟然余生就此深陷痛苦与思念……吃各种安眠药也无法入眠,头发一缕缕掉,最后还产生了幻觉,以为我爸还活着,对了空气中的亡灵说话、行动,带着幸福和安乐的表情,每天就像我们三个还共处在一个空间里一样。我回家了,要对着她望向的地方打招呼;要三个人一起商量高考填报志愿的事;三个人一起庆祝我考上了大学;直到我坐上火车了,真诚地对着她旁边的空气说:爸,我走了,好好照顾妈!我切实地感觉到,我和妈都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后悔与自责,曾以为上了大学我就可以逃离那可怕的家和那不愿离散的灵魂,可每周我都会收到以爸妈口吻写来的信,回想起以前的幸福时光和曾感受的深深父爱,我,我,我……”艾久颤抖起来,弯腰捂了脸呜咽,身体蜷缩着犹如孩童。

    叶轻眉其实感同身受,可她痛悔与无奈的事还无法言说,只递过纸巾、流了泪轻抚艾久的背,像母亲对儿子那样的安慰。

    一个人说出来的悲伤,化成了两份加倍浓郁的悲哀。

    过了一会儿,艾久终于平静了些:“我其实要感激你,让我从让人窒息的沼泽里冒出了头。怀着深深的罪恶感和自卑感,我从没奢望过能拥有像你一般的美好与阳光。温暖让人着迷,爱情让人沉醉,我暂时摆脱了绝望,梦想自己也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那天,一切都回来了!连带着对阳痿的恐惧!等我回过神,已不知是何时。我和我爸并肩跑着,听着他的鼓励:没事!相信她会理解你,包容你!她不是最欣赏最懂你的人吗?这不是阳痿,只是往事不堪惊忧!可是,校园里跑了几遍寻不着你。精疲力尽蹲在宿舍楼外等你时,我清醒了,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的爱!一个杀父的罪犯,一个疯了的母亲,一个和亡灵共存的家庭,我为什么要将你也拖入泥沼!我准备郑重地道歉,以生理原因为由提出分手!可是,第二天,当你说出分手,负气与熊英交往时,我又后悔了!我舍不得,放不下!我想真实地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我拼命寻找机会想哭诉我的过往想表达我的爱意想求得你的帮助!谁知道!你并不曾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

    艾久炽烈地看向已泪流满面的叶轻眉:“我有多爱你,那时就有多恨你!这恨意……吞噬了我的心智!看着你与熊英日久生情,那嫉妒……蒙蔽了我的眼晴!我并没有注意到熊英的情绪变化,更没想到你会掉进漩涡!旁观你的悲怆与凄凉,我悔恨不已!如果那天,我追上你,定然是另一个结局!熊英他……也不会……”

    “不……”叶轻眉哽咽,“这不怨你!熊英,是因为我……我……我让他去死!……我,我不想再触碰……我埋起来的伤口……”

    艾久心酸地发现叶轻眉被泪水冲刷的脸上现出浮肿的眼袋,细密的鱼尾纹和深深的法令沟,有了与年龄相当的苍老和憔悴。艾久别开脸,赶紧换了话题:“给你讲讲我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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