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望梅阁老

    1992年的重庆夏日，让你深刻理解何谓“酷”暑！西政独角兽大门口，方明、艾久与熊英在标语“热烈”两字下站着，都不敢坐滚烫的椅子。学生会拉了一群帅哥靓女喜迎新生，近正午时，毒辣的日头已逼散了所有湿身师姐。偶有三两新生热血澎湃外加热汗淋漓地赶来，签到后即随师哥提拉了行李速度各奔宿舍去了。无论男女入门即爬坡，两旁对栽梧桐未成枝叶相接荫路之势，主路反着灿烂的白光，各自只敢在两旁人行道树荫下穿行。刚至半坡女生则向左沿阶梯而上，待行至可仰视到教学楼侧面的平台时，须右转沿阶梯再上行至礼堂外方为平地，而后向右几步再左转又需爬坡至女生熊猫楼，完整诠释了山城的“爬坡上坎”，故行李多的女生必仰仗师哥们的助力。男生则沿长坡路过情人岛、招待所、运动场，至坡顶方看到前面几栋男生宿舍楼，倒是一路平坦。

    叶轻眉扣了白色遮阳帽拉着大行李箱从对面出租车下来即一阵风狂奔至报名签到处，同车跟着下来一个胖胖的妇人挎了两大包行李从容不迫地踱过来，到了方明三人面前却突地一声厉喝:“叶轻眉！”

    三人循了妇人眼光看去，只见叶轻眉从桌前转身回眸灿烂一笑，三人不约而同“哇”了一声:刺目阳光下吹弹可破的脸上层层绽放开芙蓉般明媚的笑靥，光洁的额头泛了水波般的闪亮，眉眼盈盈处带着花木兰的英气，高挺细长的鼻梁下，红艳上翘的唇角印了对若隐若现的酒窝，两颗对称的小虎牙透着少女的娇俏，着一袭淡绿色连衣裙衬了肤色如雪，这倾城绝恋之色直把三人全看呆了！

    熊英听到了自己狂跳的心声，仿佛身处艳阳下风吹过的格桑花田，望不到尽头的缤纷绚烂、摇曳生姿，弥漫四方的芳香清醇、沁人心脾！

    叶轻眉撒娇:“妈！热死了！我几下报了名就好了！”声音如坊间微风过处的风铃。

    妇人却操着冷冷的川味普通话:“我说设说过，要矜持！能不能有点淑女样儿！上这破烂学校兴奋个什么劲儿！”

    方明眼看着叶轻眉瞬间涨红了脸，很有眼力劲儿地飞快奔向妇人:“伯母！我帮您拿行李！我是法九一的，今天负责接新生！”

    熊英和艾久依次回了神，各抢了件行李送这对母女入校……

    自此，阳光男孩熊英就陷入了亢奋状态，有如狗仔队，对偶像的生话琐碎及周边人事悉数深挖，还绘声绘色地在两人面前激情八卦。收集的个人信息可以总结为，经济法系92级的叶轻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离了寒苦高三古墓后仍沉浸于自己的个人世界:热衷于图书馆各类小说的涉猎，尤其热爱侦探推理小说；崇拜席幕蓉与三毛，常作诗与散文；爱好绘画，其中素描与国画别具一格；擅长霹雳舞和太极拳，得意时强行“中西合璧”；追赶日月却不苟于山川，常于众乐乐中攻读法典。但同时俏皮有如黄蓉，欢喜人群的喧攘，旁观各场竞技体育；天性直爽，褒贬风趣别致且一针见血；无心恋爱，却喜结交异性朋友，颇有侠女之风；特立独行，旁若无人地四处留下自己的个性标记，例如素描了真实恐怖的骷髅头贴在寝室门上。同寝室八个女生均个性分明，号称中原八怪，吵闹争执不断；独叶轻眉与安静入学不到一个月即情同姐妹，安静对她各种羡慕崇拜以至各种谄媚讨好，让其余六位嘲讽不齿；叶轻眉不参加同班男生班委组织的任何活动，却参加学生会组织的各种兴趣社团，皆无常性，浅尝即止；入学当月叶轻眉已被评一号校花，追者无数，却无一成功，号称只要“蓝颜知己”不谈“风花雪月”。另外，极富有同情心的叶轻眉也极不具有经济计划性，入学当月即为同级贫困学生肝手术捐款五百元，啃了一个月馒头；第二个月为购香奈儿5号香水吃了一个月素食；第三个月，在朝天门服装批发市场花光兜里所有，与安静徒步3个多小时回校……如此等等奇闻嗅事也被扒了出来。在叶轻眉告白前，她的日常始终是三个人之间的热议不已的主要话题。

    艾久与叶轻眉、安静同是成都生源，籍此三人与叶安二人相识；又因成都老乡杨成肺结核病康养于歌乐山，五人常结伴看望而日渐熟络起来。熊英先是找到叶轻眉同寝室的藏族老乡李凤鸣，各种讨好，探听到叶的种种后，更加心向往之，钦慕越来越深；五人相熟时，只会对叶轻眉目不转睛地注视、傻笑，羡慕着方哥能与她唇枪舌战；之后以帮助嫂子追到艾哥为名，长伴于叶轻眉左右，专捡嫂子喜爱的事做，连叶轻眉的痛经规律都掌握到，月事来时必端去大枣红糖水，嘘寒问暖且乐此不疲。当然，他也有自知之明，来自阿坝身为藏族的自己，是断然入不了美女眼的。只要能靠近也是幸福，能给予也是欣慰，单恋在熊英这里并没有苦涩，但凡叶轻眉出现，便是狂喜与甜蜜。

    在那个夜晚，熊英犯下了自己也不能饶恕的大错，心中悔恨不已，却没曾想因此成了叶轻眉的“男朋友”。熊英真心扮演着自己梦想的角色，安于作望梅阁老，带着赎罪的虔诚，掏心掏肺往死了地宠爱叶轻眉:叶轻眉满世界“遛爱”，累了要坐，必脱了衣服或铺了方巾隔了石的凉意；叶轻眉若哽咽哭泣，就蹲在地上默默陪着流泪；为博美人一笑，各处搜寻新奇精美的玩意儿，带了叶轻眉吃遍重庆特色美食；长期背着素描本和精美线装本，方便叶轻眉随时写、画；买了全套阿加莎精装版让叶轻眉解闷，自己借了图书馆的阿加莎系列精心研读，与叶轻眉探讨；但凡叶轻眉喜欢个啥，哪怕再奢侈，卖血也要凑钱买了送去……

    不管什么时候，当叶轻眉轻挽着熊英的胳膊、将她精致的头斜倾向熊英肩膀处时，熊英都会感到心狂跳、喉发干和要窒息的幸福感，脸红彤彤的熊英看着校园内满树的夹竹桃花也觉得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叶轻眉的手光滑细腻、柔若无骨，手指欣长、姿态曼妙，偶尔作戏时牵了，盈盈一握、温润柔软，让熊英心动神驰、爱怜不已；午后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下，映得叶轻眉的脸像半透明的羊脂玉一般，不论她是秀气地嗑着瓜子花生、抱了书优雅地翻阅、眼流悲伤地痴坐或顶着黑眼圈阖了眼假寐，熊英都觉得美得像一幅画般的不真实；当收到心仪的礼物、吃到难得的美食时，叶轻眉偶尔流露出的小女儿家的赞叹、稍纵即逝的满足，就如黑夜划过的流星般令熊英灿烂珍惜和回味无穷；而叶轻眉随意丢弃的写画小品皆才华横溢，纵然有暗淡与伤感，也温婉和宁静，如秋月初上的夜色包裹住熊英悔恨当初的心，按压下了他时不时奔腾而出的杀意。

    渐渐地，校园的生活因为叶轻眉变得处处伏笔、妙趣横生起来，熊英的心境也从最初的痛悔歉疚、尴尬无措，慢慢过渡到了祥和安定、甜蜜幸福。每个夜晚，熊英都在祈祷：如果可以，请允许我就这样陪在叶轻眉的身边，直到永远；余生，我真的，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