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与你的故事。梁长安/冯少玉篇
梁长安来了。
大半夜，拎着两条鱼，跑到哨岗来找冯少玉。
当时、冯石已经昏睡过去——他知道陈军没魄力主动发起进攻、亦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替他站岗，于是很放心的玩忽职守。身为哨兵喝完了最后一坛桂花酿就直接睡死了过去。
梁长安小心翼翼跳过他，一屁股坐到冯少玉身边，拿起两根树枝穿鱼。
“你怎么来了。”冯少玉很惊讶。
“吃鱼吗？早上刚捞的。
这次我可没有拉你陪我，，全是我自己捞上来的！
你可别又说，，我这点欲望害了鱼的性命，，大不了我下辈子做鱼赔给他们就是了。。。”
“……” 这事儿过不去了？
冯少玉叹口气：“梁长安，我没怪你拉我下河捉鱼，人吃鱼也是无可厚非。。。
我跟你说的话只是为了打个比方，，，打个比方你懂吗，，就是，，，为了让我说的话更能让你明白，并不是说你吃鱼真的伤天害理、也不是为了让你，，，记住它啊。”
“我知道。”
“，，，那你还次次提它？”冯少玉都无奈了。
梁长安自顾自说话：
“少玉，我去战场了。”
“，，我知道。”
“以后，每次都会去。”
“你不怕了？”
“怕。”
“那为何要去。”
“怕，所以要去。”
“此话怎讲？”
“因为我会怕，其他人也会怕。
大家都是普通人，血肉之躯直面刀枪怎能不怕？
但我战鼓一响、十万大军无人退缩。
那时候我就想，你说的欲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能蛊惑人心至此、连刀山火海也视死如归？
这些人，每日都和我一起操练，其中有许多人，都愿意拉着我聊一聊天。
我知道，王大哥以前是个农户，从祖父起就继承的农田因大旱荒死他才不得不投军，只愿战事结束分得田地回家继续种田。李伯是个酒倌，朝廷征税越来越多，他客栈开不下去不得不闭店离家。赵哥、不大我几岁，他们一家子、兄弟二人原本只需出一个从军便可，可陈国强征他兄弟二人，他父母不愿一家二子都去战场、硬逼他连夜逃家，他多年不敢回乡，唯一一次回去、、却发现，家中父亲高龄应征、只剩母亲一人伤心过度染病身亡，，，后来他才知道，当年、是当地豪绅花钱通买自家儿子不用从军、地方官员硬拉平头百姓充数，，才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再后来，他冲进豪绅家里大开杀戒、后逃亡至此、才又从军。。。
少玉，你告诉我，欲望会让人伤害其他人。
可我每天同吃同住的兄弟告诉我，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片瓦遮身、安宁度日罢了。
如此简单的愿望，如今、却只能靠战争来实现。
有错的不是欲望啊，少玉。
是这不公平的道、吞了人们堂堂正正诉愿的路。”
火堆里的柴噼里啪啦响、人间里的路道阻且长。
“这世间，必定是要有个王的。王不是王，是秩序、是规矩，是世间万万人欲望的发泄口、宣泄点。
世上有个王，百姓有了期待、百官有了权威，令、有所出，民、有所倚，冤、有所申，愿、亦有所应。
世上那么多人，他们香火代传、生生不息，想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所以、必须有个王。一个可以掌管天下权利、适时予夺的王。
给人们欲望、给人们希望、亦给他们约束、和难以逾越的鸿沟。
所以一切的欲望，才能各行其道、纷繁而有序。
陈国之道，不公、不明、不正、不通，连一个小小茅屋之愿都无法满足。
他不配为王。不该掌权。
推翻他、是必然。
人们经历战争、家破人亡，现在的欲望，已经不是平安生活，而是发泄愤恨、对这世道不公的愤恨。
我的父亲、起义军的将领，并不是热爱战争，只是可以带领人们去满足他们的这些欲望。
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这恨意、集天下万万人之愿、无可阻挡。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兵不血刃让陈国君主下台，是我太天真了。
陈明帝、本就是必死无疑。
任何一个充满仇恨的人、都想杀了他，他只要放弃王位、下场只怕比死无全尸更惨。
他不能退，我军不能退，起义军也不能退。
这场战没有人能退。
哪怕是你我。
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人有了欲望，还是欲望拥有了人。”
此刻月似玉盘、星河漫天，也照不亮少年眼底的晦暗无光。
他长大了。冯少玉想。却高兴不起来。
面前的火渐渐熄了，没人起身去添柴，任秋寒透骨。梁长安手里的鱼一面焦黄一面生，也没人管。
他俩就这么并肩坐着。
离他们一丈远的冯石在打呼噜。
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高、一声低。。。。
撞击在两人心上。
秋天的夜，有时候、是很适合寂静无声的。
“我其实，，很喜欢你烤的鱼。”
梁长安不说话。
冯少玉继续慢悠悠地讲，
“我很不爱吃鱼。
不管什么鱼，在我嘴里都有鱼腥味儿。
从前我娘常常叫我吃鱼，她说小孩子吃鱼才聪明。
但鱼的气味实在让我难以下咽。我也总不顺她的意。
家里的厨子变着花儿的烧鱼给我吃，但不管怎么做——是红烧、清蒸、盐渍、料香，我都咽不下去。那股鱼腥味儿，不管怎么样都有。
后来，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也没人变着法儿的劝我吃鱼了。
可是后来，我什么鱼都吃。
忍着恶心吃、吐了也吃。
那股让我难以忍受的味道一直都在。我以为所有的鱼都是这样。
可后来、我吃到了你给我烤的鱼。
你烤的鱼、、手艺很差。有时候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
可还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因为你烤的鱼、是唯一一个没有那恶心气味的。
我曾怀疑是这里的水好、所以养出来的鱼也好。
但不是，因为军营里烧的鱼，还是一样有味道。
我爹没尝出来，军营里其他十万士兵也没尝出来。
只有我咽不下去。
我只能吃你的鱼。
然后我就想，也许这、才是我娘叫我吃的那条鱼。”
你能懂吗梁长安。我曾置身于亿万人之间、却受困于如血液般流淌在我身体里的枷锁而无力挣扎。但你让我觉得这世上有万一。
别怕梁长安。世上有万一。
第24章。
那天晚上，月光很亮，轻柔的银色月光透过云海、透过雾霭，穿过漫长的距离和层层的时光，温柔得将少年覆裹其中。
他们比肩而坐、相互依偎，身前篝火将他俩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影子的末端、没了火光的印射朦胧不清，逐渐不分彼此。
“少玉啊，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话。
说完这句话，我就不会再有这些个念想了。”
“少玉啊，我想回家。
我想撑竹竿、回我的芦苇荡。
我想见见母亲，抱抱我的姥姥姥爷。
我想不懂这些，所有的欲望只是下河捉鱼。
我想与世无争，想自由自在，想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过此生。
我想不认识你，也从不曾问过你这些问题。
我想我们、能山水永不见，陌路不相识，各自长安。”
若记忆是一块实体，若晚风能承载情谊。
我们从此哪还敢下河捉鱼。
又如何能再让秋风，
吹过我羞怯的脸庞。